等改革開放後,最初兩年他們這種小地方的變化還不明顯,可到了八十年代,情況就大不同了。
首先,鄉下這邊開始逐步實現了包乾到戶,糧食問題就這樣迎刃而解了。其次,以前每家每戶養的雞鴨都是有數目的,可後來卻是隨便養,不單是雞鴨了,連豬牛羊都隨意,隻要你願意養,養多少都沒問題,而且養了就是你的,不需要上交國家。再接著,就是買賣放開了,以前哪怕是鄉下地頭的自由集市,也是明著不禁止,但從不提倡,可後來竟是允許農民們上城裡去賣東西了,自家的也好,收彆人家的也罷,反正你愛咋樣就咋樣,投機倒把再也不是一個罪名了。
偏就在家家戶戶都往前邁一大步時,甄家卻是在走回頭路。
六七十年代,甄興華每個月的工資就有幾十塊,後來因為調職回鄉反而降了薪。好在,後麵他承包了小客車,生意還湊合,加上他沒請彆人幫忙,是夫妻倆自己熬出來的,每個月扣除雜七雜八的費用,哪怕農忙時分也能有二三十塊落在兜裡。
乍一看是還湊合,可對比之下呢?就不跟彆人家比了,跟自己從前比起來,都感覺遠遠不如了。更彆提以前是物資緊張,手裡捏著錢也沒處買東西。可眼下,啥都開放了,除了像電視機、電冰箱這種奢侈類的商品外,絕大多數商品都已經不需要票證了,連開後門托人情都不必了,就是敞開了供應的。
可偏偏,甄家沒了錢。
“我去做飯。”周萍生怕自己又忍不住哭出來,隻得尋了個借口跑去了灶屋。
雖說這會兒都晌午過後了,可甄家先前想儘一切辦法湊錢,到今個兒才好不容易湊齊了二百塊錢。甄興華也是怕夜長夢多,趕緊給了才好,又想著剛過了午飯的點,應該是最容易叫人出來的時間。也因此,他們家直到現在都沒能吃上飯。
好在,湊合做一頓飯費不了多長時間。周萍也不想煮飯了,拿家裡僅剩下的一把麵,用沸水煮了,又擱了些青菜,咬咬牙還是打了個雞蛋進去,隻是等盛起來時,絕大多數的麵和唯一的雞蛋都是給了甄興華的,她那碗幾乎就是清湯寡水了。
“我今個兒沒胃口,興華你多吃點兒,醫生說你還沒完全好,得養養身子。”
甄興華實在是太疲憊了,連著跑了好幾天,關鍵還不是身子骨累,而是心累。眼下,他哪怕明知道周萍是托詞,也沒精力跟她爭了,隻歎著氣拿筷子吃麵,心裡想著得趕緊好起來,身為一家之主,總不能叫孩子們跟自己一起吃苦。
至於甄卓凡,今早就被老屋那頭喊過去了,好像是那邊想叫他講講考大學啥的,畢竟再過幾天他就要出發北上了。
今個兒來弟沒出門,畢竟甄家大房這邊,也就隻有她還在念書了。
甄卓凡耐心很好的給她講了一通自己的經驗,主要當然是讀書方麵的,至於將來考哪個大學,怎麼填報誌願,還真就不急於一時。畢竟,到九月份開學,來弟也才念初三。
“要是可以的話,你最好是考到縣裡的高中去,那邊的教學質量更好一些。”儘管甄卓凡自己一直是在鄉裡讀的書,可他打從去首都上大學後,才終於意識到了各地教育質量的差距。
為什麼明明七七年就恢複了高考,都足足九年過去了,卻隻考出了兩位大學生一位大專生?這不僅僅是因為這年頭考大學非常艱難,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於鄉下地頭師資力量太差,教育資源遠不是大城市能夠比的。
都不說首都了,省城、市裡的教育質量都比他們要好上一大截。
也是到了大學裡麵,接觸了形形色色的優秀人才後,甄卓凡才明白自己能順利的考出來,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要知道,他從小到大始終都是第一名,還是甩開第二名很遠的那一種。可到了大學裡,縣狀元算什麼?能考上清大的,就沒有笨蛋。
第一學期,他幾乎是在打擊中過去的,哪怕他將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期末考試的成績卻也隻是堪堪穩在了中遊。
這是他從未遭受過的巨大打擊。
中遊啊!哪怕不是第一名,他也萬萬沒想到,自己能落後那麼多。更可怕的是,他清晰的知道,他是在進步的。學習是不會辜負人的,他既然無時無刻都在學習,也實實在在的吸收了不少新的知識,比起高中階段,他在大學裡更努力,比高三那一年還要拚命。
可他的進步,卻還是抵不過那些從小就擁有極好教育資源的優秀人才。
當然,清大也不是沒有跟他一樣泥腿子出身的學生,這類人也不少的,大家都很拚命苦學,非常珍惜這難能可貴的學習時光。可就算這樣,要做到在清大拔尖還是太難太難了。
甄卓凡倒不怕跟家裡人說實話,直言不諱的道,他是去了首都才知道自己僅僅是個井底之蛙。也得虧他本身就愛讀書,要不然就憑每次考試都拿第一,想著自己已經很優秀的,就停滯不學習的話,怕是無緣大學了。要知道,第一名這個美譽真的不算啥的,每個年級總是會有一個第一名的,可並非每一年都有人能如願以償的考上大學。
這些話,其實甄卓凡不說,來弟也是明白的。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學校能幫她多少,小學初中也就罷了,到了高中階段,這話要咋說呢?師資力量是真的跟不上,因為所有的老師都沒上過大學,讓他們自己去高考都考不上,哪怕某些老師在某一科目確實教的不錯,但更多的卻是對高考的無能為力。
來弟上輩子就是個城裡娃,她上學時,老師們幾乎就都是師範畢業的大學生了,僅有的個彆幾個不是科班出身的,可人家是教書育人好多年的資深老教師了。可擱在眼下……
她本來是琢磨著,等上高中以後,想法子去一趟省城,多買一些書,畢竟輪到她高考時,都已經是□□年了。那會兒,各類的參考書、工具書、卷子啥的就太多太多了。
“珠珠說,她的書都可以送給你,你回頭讓小偉幫你都搬過來吧。不過,教科書一直都在變,參考用書也應該會有所變化的,到時候再看看吧。”甄卓凡真不覺得當來弟高考時,自己能幫上什麼忙,除非他畢業留校當老師,那興許還能接觸到一些。假如他畢業後去了彆的單位,那肯定是對高考兩眼一抹黑的,啥忙都幫不上。
來弟能說啥呢?她覺得自己點頭就好了,甄卓凡說的話肯定還是要記住的,但她對於自己的未來早已有了打算。事實上,她就壓根就沒想考去首都,更沒想過要考清大京大啥的。不是看不上,是人貴有自知之明。
上輩子那麼好的教育環境,她自身家境也很不錯,離大富大貴是遠了些,但無論是各種書籍還是補習班,家裡是一點兒都不省錢,牟足了勁兒讓她讀。可就算這樣,她拚死拚活也就念了個還不錯的一本大學裡很一般的專業。
人啊,不管是穿越了還是重生了,智商是不會變的。
謝過了甄卓凡後,來弟盤算著所剩無幾的暑假,自個兒也覺得應該收收心了:“那我晚上跟二哥一塊兒去找你們?還是索性過些天,等你上大學了再去?”
甄卓凡倒是無所謂她啥時候去,因為所有的初高中教學用書都是在甄珠那屋的,他那屋一本沒有。隻是剛要點頭,甄卓凡臨時又改口道:“要不索性等珠珠嫁出去了再說?我爸都出院了,這兩天他老往縣城裡跑,估摸著就是在跟那頭商量婚事。”
來弟目瞪口呆。
等等,他不知道甄珠被退婚了嗎?
仔細回憶了一番,來弟也不肯定這事兒甄卓凡到底知不知道,其實她會知道也是湊巧聽到家裡人在說話,並不是誰刻意告訴她的。
遲疑了一瞬,來弟到底還是弱弱的開了口:“那個……堂哥啊,我咋聽說,珠珠姐姐被退婚了呢?”
“什麼?”
“我是聽你媽跟我媽說的!”來弟瞬間甩鍋,“就前些日子,你爸那會兒還在住院呢。對了,就是三叔請假回來那兩天。”
甄卓凡尋思了一會兒,他是相信來弟說的話,因為來弟實在是沒必要說這種謊話,可為啥這事兒他一點兒也不知情呢?是僅僅瞞著他,不想讓他離家後還擔心,還是說這事兒連珠珠都不知道?
“珠珠知不知道這個事兒?”甄卓凡問道。
來弟知道個屁!
理論上說,看甄珠那副跟往常沒啥差彆的樣子,應該是不知道的。可問題是,大佬是能跟一般人比的嗎?萬一人家繃得住呢?或者一點兒都沒往心裡去呢?
反正來弟就是搖頭,生怕甄卓凡誤會,還特地強調道:“我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
換成甄珠都不一定弄得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好在甄卓凡是明白了。
他也懶得拐彎抹角的打聽,而是選擇了直接回家問父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結果,等他從老屋那頭回去,甄珠已經到家了,站那兒皺著眉頭數落她媽。
“我前個兒不是把這些天掙的錢都給媽了,媽你咋還這麼摳門呢!我爸才剛出院沒幾天呢,不說大魚大肉,那也不能每天青草蘿卜吧?你倒是給我爸吃好點兒補補身子啊,給燉個湯啥的,咋能省這個錢呢?大不了我少吃一口,反正我身子骨結實。”
周萍滿臉的尷尬,有些事情注定隻能成為秘密,是絕對不可以說出來的。偏這麼一來,她就沒辦法解釋為啥家裡會窮成這樣了。
因為周萍是背對著院門的,她沒看到兒子回來了,隻是苦著臉對甄珠說:“咱們家本來就沒錢了,前頭你爸住院開銷不小,你哥過幾天又要出門了,車票錢路上花費還有到了那邊的生活費,哪樣不要錢啊?我手頭上倒是還有幾十塊錢,可扣掉路費,就不剩什麼了。”
“那咋辦啊?”甄珠也沒注意院門口有啥動靜,主要是他們家住的偏僻,一年到頭也沒啥人過來竄門子,“我哥過幾天就要出門了,怎麼說也得準備半年的花費吧?”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在愁啥啊?”
甄珠跑進屋裡拿出了今個兒賺的錢,可惜也沒多少,哪怕算上未來幾天的收入,怎麼樣都不可能湊足一學期的生活費。
其實,國家對農村學生還是有所優待的,可以申請補助款。問題就是,甄家屬於特殊情況,說是農村人吧,他們家從來不種地,自然也不靠地頭的那些收入。甄興華是自個兒承包了車子的,算是劃到了個體戶那一撥去。雖說具體情況隻要你不開口,學校那頭也不會查得那麼仔細,可甄興華為人謹慎,不想為了那幾塊錢的生活補助惹麻煩,但凡有人舉報啥的,這事兒真說不清楚,哪怕事後還了清白,也是壞了名聲。
也因此,甄卓凡這兩年讀大學生活費都是從家裡拿的,他當然可以去勤工儉學,可這年頭學生娃子賺錢的門路太少了,他又不是那種能言善辯的人,再說比起掙錢,他顯然對讀書更感興趣。
作為父母,肯定還是支持自家孩子的,再說愛讀書愛鑽研學問又不是什麼不良嗜好,反正比一門心思鑽錢眼裡好聽多了。
當學生的就算撇開其他開銷,光吃喝好了,一個月五六塊還是要花的。更省的當然也是有的,拿免費湯佐白米飯吃,或者買幾個饅頭吃。要是像這種,一天三頓連一毛錢都不需要,一個月花兩塊差不多就夠了。可像這樣的,身子骨能吃得消?甄家咋樣都不可能讓唯一的兒子吃這種苦頭。
甄珠還在那頭掰著手指算賬:“按一個月五塊錢算,五個月也得二十五塊。我哥過年不回家的,學校食堂過年也不開呢,怎麼說也該準備個三四十塊的,萬一有啥急用呢?”
“不然就先湊合著用,等家裡有錢再給他彙錢過去。”
“那也不能讓我哥帶十幾二十塊出門吧?他是去首都呢,又不是上縣城裡去。”甄珠齜牙咧嘴的在那頭犯愁呢,一抬眼看到她哥進門了,立馬閉嘴不說話了,“得了,先吃飯吧,反正還有幾天工夫。”
農忙已經到尾聲了,其實多半人家都已經乾完活兒了,剩下的收尾工作壓根就不著急,所以接下來的生意按說會比先前好一些。可這事兒也沒準,畢竟辛苦勞作了那麼久,萬一人家想歇幾天呢?正好等天氣涼快一些了,趁著中秋節前再去縣城也是有可能的。
一時間,甄家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
甄卓凡倒不覺得生活費有啥,十幾二十塊也夠他花用一段時間了。實在不行,學彆人從家裡帶些用辣椒炒過的鹹菜疙瘩、榨菜醃菜啥的,再去食堂買飯吃,光吃飯的話,花不了太多錢的。他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人,待吃過晚飯就跟家裡人說了。
他一開口,家裡人當然就知道他聽到了先前那番話,周萍頓時紅了眼圈,甄興華也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甄珠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一時間不知道該咋辦才好。其實,她有些想不明白,正因為她這段時間頂班開車,更是明白跑車還是有賺頭的,那自家咋會窮成這樣呢?可既然她媽說家裡窮了,那窮就窮吧,有錢就吃多點兒,沒錢就吃少點兒,她已經不是那個饞嘴的小丫頭了,長大成人以後,就算偶爾肚子餓,咬咬牙也是能忍過去的。
遲疑了半晌後,甄珠小心翼翼的開了口:“我可不可以把我的嫁妝折價賣給彆人?”
“你知道你被退婚的事兒了?”甄卓凡驚訝的開了口。
回應他的,是三張目瞪口呆的臉。
甄珠不知道啊!她天天早出晚歸的載客做生意呢,上哪兒去知道自己被退婚了?甄興華和周萍當然是知情的,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事兒叫甄卓凡知道了,甚至聽他這話的意思,甄珠也知道了?
在最初的那一瞬後,換成甄珠受到了注目禮。
“我不知道啊!”甄珠驚訝極了,“我啥時候被退婚了?沒人跟我說啊!嘿,這樣也好,正好把嫁妝都換成錢,全都是簇新的呢,轉個手,九成脫手賣給彆家要嫁人的,虧一點好歹也比全虧合算啊!起碼錢到手了,哥你的生活費就不用擔心了,爸也能吃些好東西補補身子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甄珠右手握拳捶在左手心裡:“反正我都被退婚了,還要嫁妝乾啥?再說我就算將來要嫁人,也沒臉拿家裡那麼多東西啊!”
這話一出,周萍又哭開了。
她之前也沒覺得自家日子難過,結果自打抱錯孩子的事情曝光以來,真就感覺天塌地陷了一般。鬨到現在,家裡親閨女沒認回來,男人大病一場到這會兒都沒好利索,家底都掏空了還背了一屁股債,養女被退婚了,兒子上大學的生活費都沒湊齊,眼下甚至淪落到要賣孩子嫁妝過日子了……
明明孩子抱錯這個事兒,錯不在於甄家,可為啥偏就是自家攤上這些事兒呢?沒造孽,卻遭了大罪。
“媽你彆哭了,過日子總歸是該往前看的。我哥都要念大三了,統共也就兩年光景了,等他大學畢業工作了,到時候就該是你跟我爸享福的時候了。”甄珠難得沒嫌棄她媽哭鼻子,其實她一直很想叨逼,咋就攤上啥事兒就哭哭哭個不停呢?以前的她完全不理解,後來她終於明白了,她不理解才是正常的,因為她媽不是她親媽。
可惜這話並不能安慰到周萍,她仍舊抹著眼淚繼續哭:“那你呢?那珠珠你可咋辦呢?馮家退婚了,你……”
“有討不到媳婦的老光棍,還能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甄珠奇了,“他馮家退婚,那我回頭再換一家唄,正好我爸身子骨還沒養利索,咱們家也不用著急,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或者索性過兩年等我哥畢業了再說。我今年虛歲也才十七,怕啥啊?”
“媽不是擔心你找不到好人家嗎?這事兒鬨的……”
“咋可能呢?何小花都能嫁出去!”
何小花啊,十裡八鄉的流量小花,哪怕她已經出嫁多年了,她的事跡依然流傳在各個村裡,尤其是他們村,說某某家的閨女長得太醜或者啥活兒都不會乾怕是要砸手裡了,那時就會提到何小花,都說連何小花都嫁得出去,你還愁啥啊!
其實有句話甄珠沒提。她心說,這不還有胖弟嗎?比她還大兩歲不說,還是何小紅一手養大的親閨女,胖弟都不擔心嫁不出去,她怕個啥?
得虧盼娣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不然一準兒能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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