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因為甄卓凡自個兒也是聽郝新明說的,自然知道得不清不楚的。等他這邊過了一手,先是告訴了周萍,再由周萍轉達給李桂芳聽,李桂芳自是一臉的懵。
何止懵啊,李桂芳真就差點兒沒當場去世。
而周萍原是打量著來苗家算賬的想法,她自己是知道塞給了毓秀二百塊錢的,這才半拉學期,咋可能都用了呢?在那一瞬間,她已經腦補出了好些個戲碼,其中就有毓秀一時不查叫李桂芳發現了那二百塊錢,然後就被強行昧下,偏毓秀那孩子心腸軟,沒敢說出來……
她這麼想著,難免就在轉述的時候帶上了一些火氣。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
周萍平日裡性子再好,也架不住苗家幾次三番的搞事。哪怕退一步說,抱錯孩子這個事兒確實是何小紅造的孽,那李桂芳就不能在真相曝光後勸兩句?毓秀年歲小不懂事,你身為大人你為啥不能講講道理?想也知道,隻要李桂芳一開口,毓秀就算心裡再怎麼不情願,也會聽話的。
所以,為啥呢?要是李桂芳真的為了毓秀,強留著孩子在苗家受罪?想想先前苗家親戚說的那番話,明明吃虧受罪的是甄家人,是毓秀,偏落到他們的嘴裡,竟是成了毓秀占便宜了。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周萍心裡這道坎還是過不去。她沒辦法去責怪毓秀的,一則毓秀是她的親閨女,二則毓秀才是真正遭罪的那個,那還能怪誰?怪何小紅、何小梅姐妹倆?可那倆都進去了,還有啥好說的?法律會給她們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的。
那就隻能怪李桂芳。
早先,周萍就算心裡再怎麼埋怨,到底還是忍住了沒直接找李桂芳算賬。可自打聽兒子說,毓秀一個人在外居然錢不湊手了,她哪裡還忍得住?
“苗大娘!我是看在你一直以來都對毓秀不錯,毓秀也願意認你這個奶奶的份上,才沒硬著心腸逼毓秀認祖歸宗。可你要是不願意好好待她,你把她還給我不成嗎?你們老苗家不要她,我們老甄家要啊!她一個小姑娘離家千裡,你不說多給她一些錢傍身,怎麼、怎麼還能……”
有些話,周萍也不好直接說穿了,畢竟給毓秀塞錢這個事兒,在老甄家那頭也是個秘密。可她實在是憋不住了,她覺得肯定是李桂芳昧下了那筆錢,要不然毓秀咋會不湊手呢?早先甄卓凡第一次離家時,家裡給了一百塊,外加一些零散錢。甄卓凡一直用到了第二年的暑假,買了汽車票、火車票,等回了家還有一些剩下。
李桂芳啊,真就跟那啞巴吃黃連一般,有苦也說不出。
如果說,周萍不好把話講得太清楚明白,那麼李桂芳則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能說啥呢?說毓秀出門的時候,給準備了一些零散錢?分分角角塊塊的加在一起,大概有十塊錢?
這話她真的說不出口啊!!
十塊錢乍一看還是挺多的,可考慮到毓秀離家千裡,去的還是首都京市,並且明顯過年是回不來的。那十塊錢還多嗎?連回城的路費都不過,光火車票、汽車票算一道兒都要二三十塊了。
一時間,李桂芳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的,難看得要命。
“你們苗家到底是個啥想頭,給我準信兒成嗎?養孩子不能隻圖她回報,一點兒都不想付出吧?咱們都在一個村裡住著的,誰不知道毓秀打小就是個省心的孩子?她讓你操過一分心嗎?她鬨過吵過瞎折騰過嗎?”
周萍越說越難過,她的親閨女啊,那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閨女,結果倒是好,還沒仔細瞧過就叫人掉了包。原本她是想著,毓秀既然這麼粘李桂芳,就說明至少在苗家日子過得還算是挺好的,最起碼李桂芳應該是對毓秀好的。
可結果呢?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我求求你把毓秀還給我好不好?你們不稀罕,我稀罕!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周萍的眼淚是簌簌的往下落,邊哭邊說道。
原本這會兒就已經是農閒時分了,雖說最近這兩年村裡好些人一到農閒時分就愛去城裡打工,可留在村裡的人也不少。苗家又是坐落在村口的,進出村子多半都是要從這邊過的。
一時間,苗家院門口又聚攏了不少人。
村裡人可樂嗬了,想著這兩個月真是太無趣了,還盼著誰家再鬨出一點兒動靜來。當然像打孩子這種事兒就彆提了,看多了也忒沒勁兒了。畢竟爹媽打孩子,就算沒道理好了,那又能咋樣呢?結果才這麼想著,苗家這頭就又折騰出事兒來了。
又有熱鬨看嘍!
再仔細一聽……
“喲,這老苗家可以啊,做的是無本的買賣啊!”
“我早就說過了,李桂芳那麼精明一人,咋可能舍得呢?估摸著也是以前沒仔細想過,這孩子一人在外求學,可不得處處花錢?她原先說著心疼心疼的,他們家娃兒上學又不用花錢,讓毓秀少乾活,那也不是她在乾啊!”
“這話有道理,仔細算下來,毓秀也沒花家裡太多的錢吧?反正肯定沒甄珠花的多,你看那甄珠吃得多壯實呢!毓秀瘦巴巴的。”
“彆說毓秀沒花太多的錢,就算她真的花了又咋樣?是苗家兒媳把人家好好一閨女搶到了家裡,再不對她好點兒,那不得遭天譴?要我說,苗家對毓秀是應該的,再好都不為過!花錢也是該,花再多也不用有啥負擔,該花,就該往死裡花!”
“那可不?真要是舍不得了,就把人閨女還給老甄家啊!又扣著人閨女不放,又舍不得給孩子花錢……嘖嘖,要點兒臉吧!”
好長一段時間沒熱鬨可看的村裡人,眼下擠在苗家院門口,一個個的彆提有多開心了。
這熱鬨吧,要是發生在自家就顯得格外得糟心了,可要是擱在彆人家裡,喲,看起來彆提有多滋味了。就感覺吧,光瞅著聽著,回頭都能多吃一碗飯。
李桂芳肯定不樂意叫人看熱鬨,她隻黑著臉道:“誰說我沒給毓秀錢?我給了!”
“你給了多少?”周萍原也不是那種絲毫不會看人臉色的,可眼下不是心裡焦急嗎?聽著兒子電話裡的意思,是毓秀早些天就不湊手了,那孩子這些日子過得該有多苦呢?挨餓了?餓多久了?身子骨有沒有虧了?
“我……”李桂芳很想將周萍給的那二百塊算在自己頭上,可仔細一想,這話可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一則,萬一周萍沒想明白,把真相一說,她回頭還能做人嗎?二則,苗家老叔前頭才說了不能給毓秀多花錢,她扭頭就給了二百塊?說的過去嗎?
想到這裡,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愣是叫李桂芳生生的咽了回去。
好一陣運氣後,李桂芳臉色極為難看的起身關了院門,要是早知道周萍是為了這個事兒登門的,她一準兒將人拽到屋裡說話去。可關了院門也不管用,外頭的人壓根就不怕她,本來就是嘛,鄉裡鄉親的,你又不能打不能罵的,誰會怕你?
隻這般,李桂芳最後還是將周萍拽到了堂屋裡,壓根聲音跟她說了錢的事兒。
首先,那二百塊錢是給了毓秀的。其次,她自個兒也貼了差不多十塊錢進去。再然後,也是頂頂要緊的,這事兒不能宣揚出去,不然隻怕連毓秀都要叫人戳脊梁骨了。
這孩子跟養親這邊的感情好,倒是沒啥,說不定還有人讚她一句知恩圖報。可要是一麵不願意認親生父母,一麵又收了親爹媽那邊的錢,還是一大筆錢……這要是傳出去了,怎麼可能不被人說道呢?
周萍一時怔在了當場,她是真沒想到毓秀是帶了二百塊出門的,至於李桂芳說的,傳出去會有人編排毓秀的,她反而不是特彆在意。
興許吧,是有人會說嘴。可想也知道,李桂芳才是最叫人看不過眼的。再說了,毓秀都考出去了,村裡人甭管說啥,隻要苗家這邊不特地寫信過去,毓秀咋可能知道呢?
“你說她真的帶了二百塊出門?那為啥這才半拉學期,就不湊手了?”周萍滿臉都寫著不相信。
“我騙你乾啥?毓秀是我一手拉拔長大的,我舍得叫她出去吃苦?不就是想著,她一個年輕小姑娘手裡捏那麼多錢也不好。再說了,她明年暑假就回來的,到時候我再給她錢啊,大學四年呢,我又不是真那麼摳的。”
李桂芳啊,她說她沒那麼摳……
周萍滿臉的狐疑,想著跟兒子約定好了明個兒再打電話,她也就沒再對此事發表什麼意見,隻道:“反正我還是那句話,你們家要是不想要毓秀,那就還給我!”
“沒不想要啊!我這就去給毓秀彙錢,成了吧?”李桂芳咋可能在這種節骨眼裡說不要毓秀了,被逼到了梁山的她,隻能硬著頭皮表態,“明個兒就去,我再給她……給她……彙二百!”
說出最後拿三個字的時候,李桂芳的心頭都在滴血。
二百塊錢啊!
那可是足足二百塊錢啊!!
問題是,眼下毓秀才出門多久啊,這一個學期才過了半,二百塊錢就用光了。那以後咋辦呢?大學要念四年呢,半學期用二百,一學期用四百,一年用八百,四年……
李桂芳一口血哽在嗓子眼裡,臉憋得通紅,她發現她嘴太快了,不該說彙二百的。
“那行,我回頭也讓卓凡問問,到底咋說的這個錢。”周萍也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因為孩子捏在人家手裡,哪怕是為了毓秀著想,周萍不想把李桂芳往死裡得罪。你說萬一,她把李桂芳得罪了,李桂芳再把氣撒到她閨女身上,偏那傻閨女又是個實心眼的,這不是……
忍著心裡的難受勁兒,周萍垂頭喪氣的離開了苗家。
也不是沒人去周萍那兒打聽,而是周萍的臉色太難看了,一副被抽空了精氣神的模樣。村裡人愛看熱鬨是不假,那也沒打算把人往死裡逼。萬一周萍有個啥閃失,自家不得沾了晦氣惹了麻煩?還是算了吧,橫豎鄉間地頭也沒啥秘密的,遲早啥都會知道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看到李桂芳出門了。
她去的是隔壁村。
卻說他們鄉裡,前些年也就隻有一個甄卓凡考出去了,今年則是毓秀和她的一個同班同學。不過,跟甄卓凡和毓秀不同,那孩子高考成績不是那麼好,考去了省城,讀的是師範。
其實那也已經很不錯了,這年頭,但凡能考上的無一不是天之驕子。像考去省城的這個,等畢業後,國家會包分配工作,再不濟也能在省城初中當個老師,說不定能去高中,甚至萬一來了運氣,直接留校當老師都是有可能的。
反正就是魚躍龍門了,再也不用當泥腿子了。
李桂芳在隔壁村沒親戚好友,跟那家更是完全不熟的,甚至她連對方姓啥都不知道。好在,考上大學是個關鍵詞,過去隨便找個人一打聽,就有那半大小子幫著領了路。
說起來,李桂芳特地跑這一趟,就是想打聽一下外頭的消費情況。她又不好跑去甄家問,況且看周萍那意思,甄卓凡肯定沒那麼花錢。她就琢磨著,是不是因為姑娘家的緣故,正好這家也是姑娘,她就想問一問,或者乾脆取取經,看怎麼能節省一些。畢竟,真要是照半學期二百塊錢這樣花下來,這十裡八鄉就不可能有哪家是供得起大學生的。
結果打聽下來,不止李桂芳傻眼了,對方那個當媽的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啥玩意兒?這才開學多久,錢就花光了?你給孩子帶了多少錢?十塊?我給我家姑娘帶了足足三十塊錢呢!”那當媽的無比自豪的揚著頭,“我還給她打了一床新棉花胎,床單被罩都是新的,還給做了兩雙新布鞋呢!”
足足三十塊錢……
李桂芳滿腦子都是那三十塊錢,心說你咋有臉在三十塊錢前頭加“足足”呢?至於那當媽的後邊說的那些話,她壓根就沒聽在耳朵裡。
“哦,對了,是不是北上這一路的花費太高了?我家娃兒就買了一張去省城的汽車票,我叫她哥去買的,這個不算在三十塊裡頭。”
問題是從他們這兒去省城不費什麼錢的,如果一路順暢的話,大概路上得有六七個小時。反正就是早上出發,天黑之前絕對能到的。還有就是,省城的物價肯定沒首都那麼高……
那個當媽的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抬眼才發現李桂芳傻在那裡,她臨時又想起一樁事兒,忙問:“你家孩子沒去申請那個、那個啥啥補助?我家娃兒就申請了,她跟我說,農村人都能申請的。”
李桂芳回想了一下之前毓秀寄回家裡的信,搖了搖頭:“她好像沒提這個。”
“你讓她去申請啊!農村娃兒都能申請的。不過那個好像是分檔次的,我姑娘啊,她因為考得好,咱們家裡還窮,學校給她批了個十三塊的補貼,說是最高的了。每個月啊,發十三塊錢,她說每個月隻花一半,另一半攢起來等過年回來帶給我。”
聽了這些個話,李桂芳就一種感覺,快不行了。
“還有那個!”那當媽的臨時又想起了一個事兒,一拍腦門,“獎學金!我姑娘寫信來說的,她說她要好好讀書,考第一名就能拿那個獎學金了。聽說大幾十塊錢呢,說不定還能上百呢!”
師範跟農業、醫學類學校一樣,始終都是國家首抓的專業。因此,就算沒有京大清大那麼出名,學校裡的各項補助、獎學金卻是不少的。
那姑娘高考分數跟毓秀是完全不能比的,可她考的學校跟京大也不能比啊!結果,在她那個學校裡,她的成績居然還是名列前茅的,對於下學期拿獎學金,那姑娘很是有信心。
反正跑了這麼一趟,李桂芳非但沒有討到任何主意,反而隻覺得更心塞了。
她都沒敢說毓秀半學期花了二百多塊錢,隻說大幾十塊。就算這樣,那個當媽的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連聲說她閨女半學期隻花了十來塊,還從學校那頭領了二十六塊,至於從家裡帶走的錢,愣是全攢下來了。
“有啥好花錢的?衣服褲子被褥不都是現成的?我還特地給她多做了兩雙新鞋呢,能穿到明年去了。你說還有啥要花錢的?飯盒搪瓷缸子不都是高中那會兒就用的?缺啥啊?啥都不缺,啥都不用買。”
最終,李桂芳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及至回到家裡,她還是沒能緩過勁兒來,仍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看著就跟那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
她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本來還想著,有老甄家塞的那二百塊錢,她可算是能省下錢來了。結果倒好,她還是得大出血一回。
呃,也許還不止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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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
甄卓凡從外頭回到宿舍裡時,就頂著一腦門子的疑問,回來了也是坐在那兒發呆,咋都想不通了。他昨個兒給他媽打去了電話詢問苗家給了毓秀多少錢,今個兒又去了一通,得到了一個令他滿頭霧水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