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他可丟不起這個臉。
雲巧已經睡下了,隱約聽到屋外有腳步聲,緊接著是叩門聲,這個時候來找她的隻會是沈雲翔,她輕輕掀開被子,躡手躡腳下地,“翔哥兒,要去山裡嗎?”
沈雲翔聲音很低,“不去,大伯他們去唐鈍家做短工是你幫的忙?”
雲巧拉開門,朝外瞅了瞅,沒太明白他的話。
沈雲翔進屋掩上門,用她聽得懂的話問,“村長爺爺和你說什麼了?”
“他問我早上為什麼沒去,我告訴他我下地了,他說唐鈍家要人搓玉米粒,讓我明天去我去唐鈍家其他人不就知道了嗎?我害怕,村長爺爺就說他會想辦法,讓我彆操心。”
“翔哥兒,你說我去不去啊。”
“村長爺爺讓你去你就去吧。”沈雲翔問她這些是怕她不小心說漏嘴壞了大事,既是村長的主意,就不會扯出雲巧來,他摸摸她的頭,感慨,“我就說你傻人有傻福。”
雲巧嘟起嘴,“我又不傻,大堂哥才傻春花說偷咱家玉米的賊是大堂哥。”
沈雲翔一怔,“她為什麼那麼說?”
雲巧就把春花轉述她婆婆的話說了,沈雲翔道,“和咱沒關係,咱隻當不知道這回事。”
“哦。”
糧食被偷不是小事,收玉米忙得熱火朝天沒心思討論,搓玉米粒嘴兒就閒下來了,每年這個時候竹林人是最多的,腿間杵個籮筐,搬個凳子,邊搓玉米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幫著‘捉’賊,最後,經過大家夥討論得出個結論,沈家的玉米多半是自家人偷的。
不是沒有小孩背著大人烤嫩玉米吃,大人見一次打一次,難保總有一兩個不聽話的。
曹氏上了心,傍晚回家就把孫子孫女叫到堂屋,板著臉挨個問話。
先問大孫子,“雲山,你有沒有掰咱家嫩玉米?”
沈雲山剛從地裡回來,汗流浹背的,聽到這話,跳得老高,“奶,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我問兩句,不是你就不是,回屋把衣服換了,小心著涼。”曹氏端肅著臉,“雲惠,你呢?”
雲惠紅了眼,“不是大哥就是我嗎?”
“問你說呢,是不是。”
雲惠啜泣兩聲,喉嚨哽咽,“不是。”
“雲陽,你呢?”
“我倒是想。”見曹氏冷眼掃過來,不是同他開玩笑,趕緊一本正經搖頭,“不是我。”
“雲金,是不是你。”
沈雲金灌了兩口水,哭訴,“我的奶喲,咱家有幾塊地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偷啊。”
曹氏調轉視線,“雲花”
沈雲花牽著雲月,雲月看她奶眼珠瞪地圓溜溜的,撲姐姐懷裡哇的聲哭了起來。
曹氏不喜,“我長得很嚇人是不是?吃我的穿我的,問點事就哭鼻子,瞧你能有什麼出息啊。”曹氏拉過小孫女,啪啪在她屁股拍了兩下。
雲月哭得更大聲了,曹氏煩躁地推開她,“滾。”
雲花天天要照顧雲月,哪怕有心也沒時間,還剩下雲翔和雲妮,曹氏正欲開口,沈雲翔搖著破洞的蒲扇,語氣吊兒郎當的反問,“奶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小孫子脾氣暴躁,性子還是乖巧的,至於雲巧,給她十個膽兒也不敢。
孫子孫女沒有嫌疑,兒子兒媳更不可能,曹氏不禁有點失望,吩咐他們,“出去幫著把玉米收了吧。”
雲花抱著妹妹回屋,雲惠揉著眼睛,肩膀抽抽搭搭的,雲山他們也各自忙活了,唯有雲巧,反手戳著自己胸口,不住地給曹氏擠眼色,曹氏斜睇她,“眼睛掉雞屎了是不是!”
“不是。”雲巧一派天真,“奶你還沒問我呢。”
“”
“奶,你還沒問我呢。”雲巧眨著眼,“奶你為什麼不問我?”
“”
“雲花比我小你都問她了。”
深吸口氣,曹氏一字一字問她,“是不是你乾的?”
雲巧滿意地笑了,“不知道啊。”
“”曹氏怎麼覺得雲巧故意找茬的呢,聲音重了幾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啊。”翔哥兒要她這麼說的,雲巧認真解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
她哪天死了多半是給雲巧氣死的,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輩雲巧這個討債鬼賴上啊,她決定必須把雲巧嫁去北村,實在是一刻都受不了了。
把老頭子喊回屋,立即商量這事。
“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沈老頭不讚成現在嫁雲巧,“雲巧跟著老大他們在秀才家乾活,你賣了她,村長問起咱該怎麼說?不就拿話噎你嗎,忍忍就過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傻。”
“我現在懷疑她故意裝傻騙咱的。”
“你意思說她聰明?”
曹氏不吭聲了,雲巧十幾歲的人,梳頭都不會,衣服也穿得皺巴巴的,全身上下哪兒不是透著股傻氣?
也是她被氣昏了頭生出這種錯覺來。
“你看院裡。”沈老頭道,“雲山他們懶洋洋的不想動,就她撿玉米棒子撿得歡。”
任何時候,但凡給雲巧安排活,她就不會敷衍了事,這點比誰都強,估計村長也是發現她這點長處才高看老大他們的,細心寬慰曹氏道,“不是說好年底嗎,忍忍吧。”
沈老頭是這麼勸曹氏的,然而事情擱他身上時,他發現宰相肚都沒用,他的心情和曹氏差不多。
隻想立刻馬上賣了她!
起因是他早起坐門檻上抽煙,雲巧出來後,托他給老大捎句話給村長,今個兒不去長流村了。
他問她,“不去長流村去哪兒扯豬草?”
“不扯豬草,我要去鎮上。”
沈老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雲妮在鎮上讀書,問灶間煮飯的曹氏,“雲妮多久沒回來了?”
“我哪兒記得住。”曹氏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哪兒會特地記雲妮上次哪天回的家。
沈老頭也記不住,和雲巧說,“你去鎮上乾什麼,放假她自會回來。”
“我要去,我想雲妮了。”雲巧心裡數著天數的,雲妮二十一天沒回家了,雲妮長得漂亮,被壞人拐走了怎麼辦?
雲巧拂冷水洗了臉,隨意撥了撥頭發,戴上昨晚沈來安編的花,頭也不回朝外走。
沈老頭被煙嗆了口,凶她,“你怎麼就聽不進去話呢,這兒離鎮上幾十裡地,走丟了誰去找你啊?”
“我認識路的。”雲巧指著遠處群山亂揮一通,“那樣走就到了。”
“你走了誰扯豬草?”沈老頭嚴肅提醒,“不乾活沒飯吃的。”
“我今天不吃飯,我有大饃饃。”雲巧摸出自己的饃饃,湊鼻尖嗅了嗅,語氣篤篤“不會餓著的。”
唐鈍在鎮上,餓了就去找唐鈍,唐鈍會給她吃的。
嫌和沈老頭說話耽誤時間,邊走邊揮手,“爺,我走了啊。”
“”沈老頭給氣得不行,“走了就彆給我回來。”
得了個饃饃就敢不乾活,餓著豬看曹氏不打死她。
沈雲巧才不管他的威脅呢,去鎮上的事和她爹說了的,她爹要她天黑前回家,她來得及的,腳步輕快的穿過竹林,拐彎,直直過了村口,走到進山的枸樹下時,她沒有立即往山裡鑽,而是掏出饃饃,小口小口啃了起來。
饃饃已經發酸了,好在沒有長蟲,還能吃,她望著村口的羊腸小道,眼看剩下半個饃饃,不敢繼續吃了,塞回衣兜裡
沈雲翔提著籃子來時,她正百無聊賴的拍著路邊草的露水,附近的草被她禍害得七零八落的,他咳嗽聲,遞個籃子過去,“你起床怎麼不叫我?”
“你沒讓我叫你啊。”雲巧接過籃子,順勢把手裡的樹枝給他,“你隻讓我在枸樹下等你。”
“”
和雲巧理掰這種事兒永遠是占不到上風的,他轉移話題,“走吧,咱還要撿菌子呢。”
西嶺村的人收菌子賣到外邊去了,可見有人舍得花錢買,雲巧想去鎮上找雲妮,他正好可以撿兩籃子菌子去鎮上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賣出去了呢?
山裡露水多,雲巧走在前邊,不停地敲敲打打,光線不明,黃色的傘蓋菌不好辨認,倒是豔紅的紅菌尤為惹人注目,雲巧見一朵踩一朵,哪怕隔得遠,但凡在她視野裡,她就不會放過。
沈雲翔沒有製止她,隻要不是往頭上戴,踩就踩吧。
姐弟兩在山裡東找找西找找,走出大山日頭已經快到頭頂了,兩人衣服褲子上滿是泥和草屑,又拎個籃子杵個樹枝,很像逃難的。
官道上的人頻頻朝他們看,眼裡顯而易見的緊張,有個拉貨的車夫叫住沈雲翔,“小兄弟,你們哪兒來的,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啊?”
地處西州,人人談西涼色變,聽到打仗二字,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心提得老高。
沈雲翔沒有經曆過戰事,不懂他們心底的恐懼,禮貌解釋,“沒有打仗,我們進山撿了些菌子進城賣”
菌子用草蓋著的,他掀開,露出新鮮的菌子來,眾人重重輸了口氣,“不是打仗就好,小夥子你也是,沒事把自己捯飭成難民乾啥啊。”
“”沈雲翔低頭看自己衣著,衣衫舊了些,可不是破的,哪兒就像難民了?
雲妮拿掉他衣服上的草,輕輕拍兩下,“挺好看的啊。”
她一彎腰,腦袋上的花就往他臉上戳,沈雲翔覺得自己是被她連累了,“巧姐兒,能不能把頭上的花取了?”
“為什麼呀?”
“不好看。”
“胡說,爹娘都說好看。”
“”
趁雲巧整理他的衣服,他快速拿走她腦袋上的花,然而瞬間又果斷給她戴了回去。
“你沒梳頭?”他一拿走花,她的頭發就像蜘蛛網鋪開,亂得慘不忍睹。
“對啊,我走的時候娘沒起床呢。”
“”
進城已是片刻後了,露水沾濕的衣衫已經乾了,皺是粥了些,勉強算乾淨,沈雲翔沒來過鎮上,問雲巧哪兒能擺攤賣菌子,雲巧直勾勾地望著前邊包子鋪,好一會兒沒說話。
沈雲翔捂她的眼,“彆看了,咱沒錢。”
雲巧拿掉他的手,“翔哥兒,你餓不餓?”
肉香撲鼻而來,不餓也餓了,他點頭。
雲巧笑逐顏開,“那我們去找唐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