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唐家已亥時過半了,姐弟兩仿佛聽到什麼噩耗般,步履踟躕,神思恍惚。
夏夜繁星璀璨,一閃一閃落在院裡的老槐樹上,沈雲翔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稀碎的樹影,喃喃道,“咱以前數數都沒數對?”
雲巧抿著嘴,有些不太能接受。可唐鈍是秀才,學識高見識廣,沒道理欺騙她們,況且他說得很有道理,四過了是五,四十過了該五十才對,她嘟噥,“咱不傻啊。”
“到了鎮上問問雲妮。”沈雲翔說,“會不會她教錯了。”
“嗯。”
不過去鎮上前,他們得去山裡數數攢的錢,唐鈍教他們重新數數,再不會弄錯了,四九過了五十,不是二十。
不數不打緊,一數,兩人眉梢就樂了,有這麼多錢,都不用問唐鈍借了,雲巧說,“咱得和娘說,以前咱數錯了,咱的錢是夠的。”
“好。”
數完錢姐弟兩就奔著福安鎮去了,後半夜山路漆黑難走,沈雲翔燃著火把,照著雲巧帶路,高興道,“回來我就去西嶺村找王貴,我每年替他撿那麼多菌子,沒理由不幫我。”
王貴兄弟每年入夏就捯飭菌子賣,他經常和他們打交道,稱不上老實,卻也不是窮凶極惡的,這點忙應該沒問題。
沈家人不往西嶺村去,鐵定不認識他們。
他說,“王貴如果答應,你就跟著他走,半路折回來就不能在村裡露麵知道嗎?”
黃氏的意思是雲巧在山裡藏幾天,過了風頭再回家,就說男方買她衝喜的,哪曉得成親兩日給死了,婆家嫌她晦氣,把她攆了。
那樣雲巧就是寡婦,由不得沈家人拿捏了。
雲巧點頭,“娘說過了”
“走吧。”
到城門時辰尚早,約莫逢集的緣故,挑著擔子的農夫比平日多,沈雲翔出門前拎了兩個籃子,這會兒裝滿了菌子,哪怕拿草蓋著,瞞不過農夫的眼睛,有個額頭尖下巴寬的農夫斜眼和她們說,“鎮上的人嘴刁,新鮮菌子才賣得起價。”
沈雲翔打量著他挺闊的肩,微微往後挪了半步,眼神警惕,“我們剛從山裡撿的。”
“那就好。”
周圍還站著幾個提竹籃賣菌子的婆子,眼神在姐弟兩身上來回瞄,沈雲翔不自在,拉著雲巧站去角落裡。
東邊漸明,火紅的太陽跳出灰白色的雲層,灑下金色光芒,晨霧消散了些,但遠處的官道仍罩在霧色裡,不甚清晰。城門口人頭攢動的往前湧,蠢蠢欲動想擠最前邊進城。
但鐵門緊閉,絲毫沒有開的跡象。
剛剛說話的農夫納悶,“怎麼還不開門?守城的官兵不會睡過頭了吧?我還趕著賣柴呢。”
“是啊,照理說該開門了。”
都是急著回家乾活的人,不知誰拍了下鐵門,接著響起此起彼伏的拍門聲,聲音洪亮,驚得遠處樹上的鳥兒振翅高飛。
官兵不耐的聲音隔著鐵門傳來,“時辰有變,往後城門晚兩刻鐘開,提前半個時辰關”
“誰說的?”
“將軍說的。”
報出將軍名號,眾人齊齊不作聲了,挑擔子的農夫擱下擔子,扁擔往上一架,坐上去和其他人侃起大山來,拎著雞蛋的婆子雙手環胸站在旁邊,時不時插兩句嘴,熱絡得很。
看了片刻,雲巧小聲和沈雲翔說,“翔哥兒,沒有年輕媳婦呢。”
都是些老頭子老婆子或者中年男子,麵色蠟黃,骨瘦嶙峋,沒有年輕的。
沈雲翔掀開樹葉,清理菌子上的泥草,睨她,“不關咱的事你管那麼多作甚?”
“我就問問。”
兩刻鐘說短不短,雲巧挽著沈雲翔的手,一會兒看看這人,一會兒看看那人,聽到什麼新鮮事就忍不住眉飛色舞轉述給沈雲翔聽,沈雲翔敷衍點了個頭她就像得了天大的誇獎,漸漸,有人注意到她們。
正如雲巧所言,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姐弟兩眉眼青澀,瞧著年齡就不大。
“你們哪個村的?”
沈雲翔垂著頭無甚表情,雲巧像受了驚嚇,挽著他的手力道收緊,扭頭道,“不告訴你。”
“嗬。”有個長臉老婆子失笑,“你這姑娘氣性倒是大得很。”
雲巧不看她,卻也不搭理她。
老臉老婆子望著她寒磣的衣衫嗤鼻,“就你這副打扮,絕不可能是長流村的。”
長流村出了名的富庶,周圍幾個村都以娶長流村姑娘為容,她這麼說擺明了瞧不起雲巧出身,雲巧一肚子詫異,捂著嘴小聲問沈雲翔,“她怎麼這麼厲害呀。”
沈雲翔輕輕拍她握緊的手,“你管她呢。”
“我好奇。”雲巧偷偷瞄老婆子兩眼,“我猜她也不是長流村的。”
她聲音壓得低,奈何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她的話悉數落到站得近的人的耳朵裡,那人看熱鬨不嫌事大,告訴老婆子,“這姑娘說你也不是長流村的。”
老婆子:“”
竟被個丫頭片子諷刺了?她臉色有些不好,正欲反唇相譏,沉重威嚴的鐵門突然緩緩拉開條縫,人們爭先恐後往裡湧。
官兵冷喝,“排成兩隊一個一個進,不聽吩咐的不準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