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胸口劇烈欺負著,聞言愣了愣,心情平靜了些,“秀才爺來咱家乾什麼?”
“雲妮”沈來財無聲吐了兩個字,急不可耐催她開門。
曹氏任由他扶著走到院裡,隔著兩扇門的縫隙,清晰看到唐鈍俊朗的眉眼,她慌忙摁住沈來財的手,聲音微顫,“我要不要回屋換身衣服?”
她剛在灶房忙了通,衣服沾了泥灰,太寒磣了。
沈來財輕輕拍了拍她衣服,小聲說,“先開門,彆讓秀才爺等久了。”
“好。”曹氏深吸口氣,笑盈盈走上前,“是墩哥兒啊,快進屋坐”
這是他未來孫女婿,自然不能稱呼秀才爺,她拉開門,嘴上像抹了蜜似的,“你來財叔常在我麵前誇你學富五車機敏過人,幾個孩子若有你半分聰明,不愁後繼無人了。”
她聲音激動得顫抖著,可見多緊張了。
小曹氏她們俱站在屋簷下,討好的笑著。
唐鈍隨意瞄了眼眾人,不動聲色。
沈來財彎著腰,無意瞄到唐鈍腿邊的木拐,瞬時恍然,“娘,什麼話等墩哥兒進屋再說吧,他腳傷著呢。”
曹氏臉上笑出了褶子,讓沈來財扶唐鈍進屋,喚小曹氏生火煮兩個荷包蛋。
農家沒有時時備著肉待客,殺雞有點晚了,雞蛋是現成的,煮起來快。
唐鈍架著木拐,臉有些白,“不用麻煩了,我來是有幾句話想和”提到對曹氏的稱呼,他頓了下,“想和嬸子說。”
他和唐耀平輩,喚曹氏嬸子沒錯。
曹氏聽他這麼喊自己,眉頭蹙了下,但不敢計較,不斷給小曹氏使眼色,示意她動作快點。
務必要留唐鈍吃晚飯。
小曹氏小碎步往灶間去了,雲惠捏著衣角,眉眼含羞地瞟唐鈍兩眼,紅著臉追進了灶房,擠到小曹氏跟前道,“雲妮真要嫁給他嗎?”
為什麼不能是她?
“娘,我也要去書塾識字”
小曹氏低著眉,麵色有些難看,當初送雲妮識字是想把她嫁到鎮上換聘禮,哪想到她有這般造化被唐鈍瞧上若知會這樣,不折手段都會將雲妮留在家裡。
“娘”
“等等看吧。”
雲妮嫁給唐鈍的話,三房的地位就會水漲船高,她的話恐怕沒那麼管用了,眸色沉沉道,“你去堂屋陪你奶。”
“我才不去。”
看到那樣高不可攀的人竟是為雲妮而來她就抓心撓肺的不舒服。
小曹氏還能看不出她的想法?瞅了瞅外頭,見沒人,低聲道,“雲妮再漂亮有什麼用?她娘是買來的,比不得你大房長女的身份”
唐鈍是讀書人,學名門望族長幼嫡庶那套也說不準,她捋捋雲惠的發髻,“我瞧著他袖子濕漉漉的,約莫擦汗弄濕的,你回屋找把扇子給他”
論模樣閨女比雲妮差了些,但娶妻娶賢
她沒有明說,雲惠隱隱聽出絲意味,臉唰地紅了,扭捏道,“那我回屋了啊。”
“去吧。”
堂屋裡,沈老頭翻箱倒櫃找了半包茶葉出來,曹氏坐在桌邊,眉開眼笑地注視著唐鈍,她發現唐鈍五官精致得無可挑剔,和雲妮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清了清嗓子,掐著聲兒問,“熱不熱?”
“不熱。”唐鈍漫不經心卷起被汗浸濕的袖子,“嬸子要把雲巧賣去北村?”
“她跟你告狀了?”曹氏微微不喜,麵上沒表現出來,搬出沈來財的說辭,“她說話顛三倒四的,你可彆聽她瞎說。”
“嬸子的意思是不送她去北村?”唐鈍反問。
曹氏啞了瞬,尷尬地笑了笑,故左而言他道,“姑娘大了遲早要嫁人的,北村那邊看上她了,跟我說了好幾回,去年我念她年齡小舍不得,今年她十五了,再留就成老姑娘了”
絕口不提賣這個字。
唐鈍挑眉,“嬸子覺得多大年齡算老姑娘?”
曹氏悻悻。
這時,雲惠拿著蒲扇進門,臉頰潮紅地走到桌邊,聲音嬌得像含苞待放的花,“唐公子,我瞧你熱著了,扇扇風吧。”
唐鈍斜眼,視線落到她淺麥色的手背上,手背光滑整潔,沒有絲毫劃痕,和雲巧那雙粗糙的手截然不同,他臉沉了沉,“沈姑娘今年多大了?”
雲惠臉如火燒,“十五了”
“幾月生的?”
“正月”
唐鈍收回視線,嘴角掛著鄙夷的笑,“倒是比雲巧大好幾個月,嬸子嫌雲巧老,沈姑娘豈不更老?所謂長幼有序,要嫁人是不是沈姑娘先嫁?”
曹氏臉臊得慌,硬著頭皮解釋,“是這麼個理,無奈人家就瞧上雲巧了。”
她算明白了,唐鈍來不是聊他和雲妮的親事,而是給雲巧撐腰了,不過他怕是不明白,雲妮和雲巧的感情向來不好,雲妮知道他愛屋及烏護著雲巧,怕不會高興呢。
然而畢竟是家醜,她不好多說,隻道,“雲巧這丫頭勤快,北村那邊滿意得不得了,我打聽過了,那家條件不錯,雲巧嫁過去比在家強多了”
唐鈍冷笑,“嬸子也覺得雲巧在家過得不好?”
“”
這話換了其他人說,曹氏非跳起來亂罵不可,但在唐鈍麵前,她沒這個膽兒,賠著笑道,“家裡地少人多,雲巧跟著我們受了許多苦,眼下有好人家瞧上她,我哪兒有臉阻止她過好日子”
唐鈍摩挲著衣角,不留情麵的戳穿她的謊話,“嬸子既說雲巧受了苦,就該好好待她才是,又罵又砸門的是為何?”
他在門口聽著呢。她貪那兩隻豬蹄和那把鐮刀,連著雲巧爹一塊罵,他再不出聲,估計會砸門進去打人。
曹氏沒料到他那會已經在了,臉色微變,想解釋點什麼,張張嘴,又咽了回去。
沈老頭已經泡好茶水了,農家泡茶簡單,將茶往碗裡一丟,倒滿水就行,他遞到唐鈍麵前,替曹氏說話道,“你嬸子就是有些急躁,心眼不壞,雲巧癡傻愚鈍,不知道禮節禮數,姑娘嫁人,嫁妝是娘家人準備的,北村那邊以打獵為生,鐮刀沒用,她奶的想法是用糧食和她換鐮刀”
他倒是會找補,唐鈍掀眼皮睨他眼,短短一眼,竟讓沈老頭如坐針氈。
唐鈍彆開臉,後背突然來了涼風,伴著扇子的呼呼聲,他佯裝不知,又問,“雲巧是嫁去北村的,怎麼不見北村來人接,而是要你們送?”
男女成親是有禮儀的,婆家來人接,娘家出門送,沒聽過婆家不露麵娘家恬不知恥送進門的。
他咄咄逼人道,“嬸子怎麼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
連雲巧都不如!
“”曹氏哪兒料到他如此敏銳,幾句話就抓住她話裡漏洞不放,一時回答不上來。
沈老頭低頭摩挲著煙杆,麵色忐忑。
沉默間,唐鈍再次發問,“嬸子想將雲巧賣了?”
曹氏連連甩頭,瞪大眼,虛勢道,“沒有的事兒。”
“那雲巧明天去北村是怎麼回事?”唐鈍眯起眼,眼裡鋒利如刃,直直鎖著曹氏。
曹氏打了個冷戰,脖子上仿佛架著把冰涼的刀似的,她不是在家,而是在衙門公堂,氣勢更弱了,吞吞吐吐道,“雲巧大了,該嫁人了。”
唐鈍敲著桌麵,聲音冷冽如霜,“嫁還是賣?”
曹氏縮了縮脖子,又沒了聲。
站在他身後的雲惠目光癡迷地望著他背影,他坐在那,汗濕的後背衣衫勾勒出小片後背輪廓,像微雨後的鄉間小路,濕滑而硬實,搖著扇子的手漸漸使不上勁兒,臉燙得厲害,心也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屋裡安靜,她怕心跳被人聽了去,不禁插話道,“賣和嫁有什麼區彆呢?她生得醜陋,除了北村漢子沒人要她”說到這,她哂笑了聲,“唐公子你怕是不知道,夏雷都瞧不上她呢。”
唐鈍平靜接了句,“據我所知,夏雷也瞧不上沈姑娘你吧。”
沈雲惠:“”
沈雲惠不敢相信他會為了雲巧那個醜女給她難堪,頓時委屈得紅了眼。
唐鈍似乎不想放過她,又慢吞吞地說,“照沈姑娘的說法,你是否也該被‘賣’到北村啊”
雲巧眼睛是差了些,但五官稱得上周正,哪兒有她說的醜?唐鈍繼續道,“夏雷瞧不上她是她年齡小,而瞧不上沈姑娘你”
她故意頓了下,輕哼,“是嫌你不夠賢惠,娘家人居心不良打他地的主意。”
“”
任誰被心儀的男子貶低都會難過,沈雲惠當即哭了出來,又覺失禮,捂著嘴跑了出去,唐鈍還是那副冷峻臉,“我瞧沈家不是揭不開鍋的人家,賣孫女是不是太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