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鈍表情僵了瞬,轉瞬就恢複自然,“是該問她。”
李善和平安吃過午飯就打著火把走了,孫山長則在唐鈍屋裡聊學問,雲巧隔牆聽了片刻,扛不住瞌睡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起床後她沒有直奔唐鈍屋,而是問老唐氏要了把梳子,坐在屋簷下梳頭。
老唐氏震驚不已,“你還氣呢。”
雲巧頭發打了結,扯得頭皮發疼,呲著牙道,“不生氣啊。”
“我教訓過墩兒了,往後他不敢再凶你了。”老唐氏奪過她手裡的梳子,哄道,“乖,讓唐鈍給你梳頭啊。”
“我自己梳。”
“你都不會。”她取下梳子刮下的頭發道,“再梳下去,你頭發都沒了。”
雲巧把頭發收好,愣神道,“怎麼會這樣?”
唐鈍梳頭也會掉頭發,沒這麼多。
老唐氏解釋,“你不會,還是讓墩兒來。”
雲巧沒說話。
回到屋,扒了扒頭發,用頭繩將頭發捆好,決定去小虎山找黃氏。
唐鈍在屋裡聽到她們的話了,喚雲巧,“我給你梳。”
“不行,我要自己梳。”
唐鈍習慣她想一出是一出的,順著她的話說,“我教你。”
雲巧不進屋了,而是搬根矮凳,要唐鈍在簷廊替教她梳頭。
她的頭發烏黑濃密,偶爾會掉幾根,但碎發多,唐鈍捏住她的頭發,防止扯到她的頭皮,道,“得這麼使勁”
“這樣不疼。”
“嗯。”唐鈍替人梳頭已經很熟練了,但她經常往山裡鑽,打結的地方很多,因此他梳得有些慢。
晨風涼爽,拂過他骨節分明的指尖,幾根秀發輕輕飄動著。
他垂著眼瞼,隨口問她,“你和平安去了什麼地方?”
“鎮上啊,碰到孫山長了呢。”
“平安惹你生氣了?”
“沒有。”
她坐得直,半點不鬨騰,給她梳頭完全不費事。
唐鈍繼續問,“昨天李善讓你帶平安認路,怎麼沒答應,你不是想嫁給他嗎?”
“我娘說那樣不好,婚姻講究門當戶對。”
唐鈍詫異了瞬,“你娘還說什麼了?”
“我是大姑娘,要學會自己梳頭洗頭,不能給你們添麻煩,要離男子遠點,人言可畏。”
唐鈍猜黃氏是不是聽了什麼流言蜚語,沒有問雲巧,而是點頭,“你娘說得對。”
雲巧繼續往下說,“以後我們說話也要隔著距離,你是讀書人,名聲珍貴,我娘說有的讀書人為了正名懸梁自儘了呢。”
唐鈍梳順頭發,抓著盤圓髻,道,“是有這種人。”
“幸好我不是讀書人。”
唐鈍笑了,“讀書人哪點不好?”
雲巧說,“容易想不開。”
唐鈍怔住,沒有回答。
老唐氏在屋簷下瞧著,臉上露出會心的笑來,她就說雲巧很好哄,幾句話就眉開眼笑的了,她道,“梳了頭就吃早飯了。”
孫山長千裡迢迢而來,老唐氏天不亮就起床殺雞燉著了,因此早飯比往常晚,得知孫山長要去小虎山,老唐氏沒吃完的雞肉和雞湯裝好給雲巧背著,提醒她們晌午吃。
孫山長年齡和顧大人差不多,保養得好的緣故,瞧著更年輕些,他給老唐氏行禮,“給嬸子添麻煩了。”
老唐氏受寵若驚,連連擺書上幫不了他什麼,還得山長您多費心。”
孫山長再次作揖,“身為先生,自當儘力。”
唐鈍進了縣學就是他學生,指導他文章功課是理所應當的。
雲巧背著昨天背的背簍,出門後沒直接奔後山,而是領著孫山長繞去了四祖爺家,問四祖爺要不要草藥,要的話她去采。
孫山長走得慢些,邊走邊打量著村子,阡陌縱橫的村道,錯落有致的茅草屋,屋前屋後整齊乾淨的水溝,青山綠水,清幽雅致,這座村子仿若世外桃源。
他不禁感慨了句。
和四祖爺說完話的雲巧轉身找他,聽到他的話,好奇問,“桃花源是什麼?”
孫山長道,“五柳先生文章裡提到的地方,和長流村很像。”
“哪兒像了?”
他言簡意賅,“民風淳樸,百姓怡然自得”
這話於雲巧來說有些深奧,她敲敲腦袋,“是好話嗎?”
孫山長笑了,“也就這種地方養得出你這種性子的。”
雲巧咧嘴,“你誇我嗎?”
孫山長不說了。
雲巧指著山腳位置,“我們朝那邊走,幫四祖爺采點草藥。”
“走吧。”
山裡荒草叢生,她揮著鐮刀,小心將枝椏砍斷,孫山長道,“你是不是之前來過?”
草叢有人走過的痕跡,有些枝椏是斷的。
“對啊,和四祖爺采草藥。”
“你是唐鈍買來的童養媳?”
“不是,我是他妹妹。”
孫山長隨好友去過很多地方,路上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像雲巧這麼有趣討人喜歡的還是第一次見,“你想讀書嗎?唐鈍要去縣學讀書,你可以跟他去縣學住”
縣學收的都是男孩,她可以跟偏院的婦人住。
“不想。”雲巧想也不想地說道,“我要在村裡種地。”
“種地有什麼好?”孫山長看著腳下,手裡握著她昨天折來的樹枝,“唐鈍學問紮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你不可能一直留在村裡。”
雲巧沒有回答他後麵的問題,隻道,“種地好啊,種地不餓肚子,我爺想種地都沒地給他種呢。”
“你要種一輩子地?”
“對啊。”
孫山長好笑,“難怪平安給你看輿圖。”
世間複雜,像她這樣純粹的人極少見了。
說著,雲巧停了下來,手勒著草莖,撥了許多葉子下來,孫山長見識廣,立即認出這種草是避蛇蟲的。
她雙手搓葉子,搓出汁水來後彎腰塗他的腳,發現他的鞋子厚,反手就往自己腳上抹。
腳趾縫隙也沒放過。
孫山長忍俊不禁,“平安在的話,怕是要數落你了。”
昨天也是這樣的,她曬熱了,拂了溪水就往脖子抹,嚇得平安避之不及,半路上嘮叨了許久。
她徐徐背過身,“你彆和他說啊。”
“嗯。”孫山長道,“平安他們看著凶,性子不壞,教你那些是為你好。”
“我知道,我娘也那樣說的。”
抹了汁水,她找了塊地麵浸水的地兒洗手,孫山長道,“山裡哪兒有水你都知道?”
“對啊。”
“能畫出來了嗎?”
他的好友裡,不乏有癡迷繪製輿圖的,常說各地山川河流的輿圖太過粗糙,好友曾循著輿圖進山找瀑布,半月未見瀑布蹤跡,為此憤憤不平了好幾個月,發誓要繪製出世上最精細的輿圖,如今人在江南,頗有名氣,雲巧有機會去江南的話,好友看到她沒準會高興。
雲巧搖頭。
孫山長道,“你可以讀書,讀了書就能畫出來。”
“不要。”
孫山長納悶,“讀書明理,你姐不就去書塾讀書識字了嗎?”
“她讀書是為了掙錢。”
孫山長了解她的家世,也猜得到沈家送雲妮讀書的目的,沒有繼續往下聊。
他勸她讀書沒有其他目的,文風鼎盛,人口繁華的州府,家境好點的姑娘都懂詩詞歌賦,唐家待她好,她若提出讀書,唐家不會省筆墨紙硯的錢。
這可能和他教書有關,無論走到哪兒,都忍不住勸人讀書。
雲巧采了些草藥,又去挖草根,順道還摘了幾種野果,摘花時見孫山長好像喜歡,連根挖出送給他。
鎮上書塾種了許多花兒,孫山長來縣學不久,估計沒來得及種。
之後再碰到稀奇古怪的花兒,她一並挖出。
於是,到小虎山時,她背簍沉甸甸的,兩手也沒閒著,孫山長也是,手裡的樹枝沒了,左手提著帶土的蘭花,右手提著帶刺兒的荊棘花。
衙役瞧見了,忙過去幫忙。
孫山長側身躲開,“幫她背背簍吧。”
西州適宜,花草長得極為好,甚至還挖到了人參。
孫山長沒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衙役接過雲巧的背簍,探頭望了眼,驚呼,“人參?”
不止一株,好幾株。
孫山長感慨,“可不是嗎。”
十幾年的人參雖不值錢,但在西州這種地方可不便宜,要不是他眼神好,白白錯過這種好東西了。
可惜他問雲巧山裡還有沒有這種東西,她說不知道。
約莫不經常見著,是以她沒有留意。
他問衙役,“李善呢?”
“去西山查看進度了。”
西山那邊的路是西嶺村負責的,李善清晨就過去了,孫山長疲憊的人們住的草篷走,“那我過去瞧瞧。”
衙役放下背簍,道,“爺讓雲巧姑娘也過去。”
西山的情況比這邊複雜。
負責西山修路的是西嶺村和北村的居民,昨天幾個村民藏著躲清閒,被發現後俱不認錯,李善夜裡回來,直接和他們動了手。
今個兒怕是有大收獲了。
雲巧記著這事得問黃氏,轉身朝土灶跑,土灶邊沒人,去問春花,春花說她娘摘野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