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捏著衣角,目光透過她落到亮著光的前院,眼裡閃過幾絲迷戀,道,“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我害怕,我娘說生孩子很痛,她生我們差點死掉,我不想死。”
“你告訴你娘了?”春花的嗓子有幾分尖利。
這會風大,雲巧以為她冷著了,讓她從前門進來。
春花站著沒動,質問她,“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沒告訴我娘,就問她生孩子的事而已,不會害死你的。”
雲巧手裡還攥著刷把,催她,“外邊冷,你進來啊。”
春花不為所動,還是那句,“你答應我的,怎麼能反悔?”
“我害怕,我不想睡棺材。”死人都是睡棺材裡的,還要埋進土裡,不見天日,雲巧和她商量,“春花,我幫你其他忙好不好?”
“不好。”春花的聲音帶了哭腔,“我就想要個孩子。”
“你自己生好不好,我娘說了,女子成親就會有孩子,老天爺送的,你和秦大牛成親了,過不久也會有孩子的。”
白天她問了黃氏很多關於孩子的事兒,試著安慰春花,“春花,你彆著急,老天爺會送孩子來的。”
“我急得很。”春花跺著腳,臉上又帶了淚,沒有跟雲巧爭執這個問題,而是朝雲巧招手,“你隨我去個地方。”
她已經和秦大牛說好了,夜裡秦大牛等不到雲巧,不會放過她的。
她扒著竹籬笆,用力晃了晃。
雲巧不和她走,“你先進來。”
春花嗓子又尖了幾分,表情瀕臨崩潰,“你隨我去個地方。”
唐鈍耳提麵命不要她跟春花出去,她真和雲巧走了,唐鈍會生氣的。
她娘交代了,不能惹唐鈍生氣,因此,雲巧拒絕“我不去,我沒吃飯呢。”
春花眼淚汪汪,聲音弱了下去,“你不想要我這個朋友了?”
“想啊。”雲巧重重點頭,“春花,你進來,我給你吃雞蛋。”
老唐氏攤了雞蛋餅,可香了,雲巧揮揮刷把,“我洗完石磨就給你拿。”
當即不和春花聊了,認真刷洗石磨,洗乾淨用清水衝了遍,拎著桶就去灶間找老唐氏要雞蛋餅。
特意挑了張最大的。
唐鈍和孫山長坐在屋簷下談論詩詞歌賦,見她兜著餅往外邊走,唐鈍停住念了兩句的詩詞,問她,“你去哪兒?”
“春花來了,我給她拿餅。”
唐鈍臉色頓時沉下,拿起木拐就追了出去,“我跟你去瞧瞧。”
花言巧語忽悠雲巧就算了,還真想借雲巧的肚子替她生孩子不成?
春花站在那棵樹下,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她打了個哆嗦,隱約瞧見屋側來了人,欣喜若狂。
隨著雲巧走近,春花臉色煞白,雙手倉促地按住鬢角的頭發,微微側過身去,聲若蚊吟道,“唐唐公子”
唐鈍嗤了聲,“天色已晚,想讓雲巧跟你去哪兒?”
春花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倒是雲巧爽快,“除了小虎山還能是哪兒。”
她把熱乎的雞蛋餅遞過去,殷切道,“春花你嘗嘗,唐鈍奶攤的雞蛋餅可好吃了。”
春花不受她娘喜歡,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好東西,但她得了雞蛋會分給她,雲巧都記著,“雞蛋是山長在山裡撿的,你吃啊”
春花感覺手心燙得難受,諾諾道,“我待會再吃。”
“你還沒說要帶雲巧去哪兒呢”
“我”春花隨意扯了個借口,“我晚上睡不著,想讓雲巧陪陪我。”
唐鈍冷笑,“那麼多人,你還怕有鬼不成?”
春花不說話了。
“你打什麼主意你自己心裡明白,雲巧認你做朋友,事事想著你,你這麼算計她,你是人嗎?畜生也不過如此。”
唐鈍素來不是溫和有禮的性子,沒去書塾前,經常跟村裡的孩子打架,吵架也沒怕過誰。
這麼多年,其他人或許不記得了,但他骨子裡還是那個嘴毒心狠的人。
他瞧著春花,眼裡冷若冰霜,“滾”
春花身形顫了顫,不知是害怕,還是為他這番令人難堪的話。
她試著找補,“我我沒有惡意巧姐兒是朋友,我怎麼可能算計她?唐公子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死鴨子嘴硬。”唐鈍輕哼,“從小到大,你恐怕就雲巧這一個朋友吧,為什麼?要我說嗎?”
雲巧生下來是何模樣他不知,但雲巧絕沒有村裡人形容的醜,人牙子以買賣人口營生,重的利,雲巧是雙生子,可能體弱,人牙子怕買去養不活賠本,醜可能是隨便找的說辭,但村裡人提起雲巧就說她醜。
她自己也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有人經常在耳邊告訴她這個‘事實。’
久而久之,她自然就是醜的。
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論醜,綠水村誰比得過春花,春花臉上有大片胎記,瞧著觸目驚心,嘴和眼睛生得也不好看,總給人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
這樣的人從小沒受人奚落嘲笑,心底多少有些自卑,而雲巧容貌醜陋,為人嫌棄,兩人成為朋友無可厚非,可昨晚聽雲巧說了那番話。
唐鈍覺得自己高看了春花。
那樣自私怯弱的人,接近雲巧無非認為雲巧不如她,借雲巧彰顯她的好罷了。
隻怕當初為了嫁給秦大牛也用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吧。
看春花臉上血色褪儘,唐鈍喚雲巧,“雞蛋餅給她咱就回去吧。”
雲巧怔怔的,拉過春花的手,柔聲安慰,“春花,你彆害怕,唐鈍脾氣怪,但心眼不壞。”
認識唐鈍以來,唐鈍沒有占過她便宜,也沒短過她吃食,比曹氏好得多。
春花失魂落魄的,捂著嘴痛哭出聲,雲巧抱著她哄了許久,唐鈍說的那些話她不是很明白,但看春花離開時哭得傷心,她忍不住問唐鈍那些話什麼意思,春花為什麼哭。
唐鈍低頭望著腳下,岔開話題,“春花是不是經常說你醜。”
雲巧道,“村裡人都這麼說的。”
“其實你不醜。”
雲巧茫然,趁唐鈍雙手架著木拐,迅速探向他額頭,“唐鈍,你是不是發燒了?”
她很醜。
唐鈍瞪眼,沒個好氣,“我說你不醜就不醜。”
“我爹娘都說我醜呢。”她模仿沈來安的語氣,“我就沒見過你這麼醜的姑娘哎,隨你娘多好”
唐鈍:“”
雲巧懷疑唐鈍眼睛生病了,吃過晚飯要去找四祖爺來瞧,唐鈍嫌丟人,再者怕秦大牛偷偷溜進村,雲巧出去不是自投羅網?
他找話題留住她,“你以前想嫁給秦大牛來著”
雲巧去鎮上找春花就提過她想嫁給秦大牛的事兒。
他也問過。
雲巧當時回答的是春花比她好看。
彼時沒在意,現在想想,隻怕還有其他事。
雲巧等著他往下說,但他突然不說了,她去找孫山長,“山長,你說我醜不醜?”
唐鈍:“”
孫山長不知道發生何事,字正腔圓道,“立身於世,當以品行而論,容貌美醜乃是次要的。”
雲巧聽不懂,“醜還是不醜啊?”
孫山長噎住,仔細端詳雲巧兩眼,唉聲歎氣的點了點頭。
雲巧立即去找唐鈍,“還說你沒病,我問過山長了,山長也說我醜呢。”
說她不醜的都是眼神不好的。
雲巧想起唐鈍那個同窗來,“唐鈍,書塾誇我好看的李新你還記得嗎?”
唐鈍:“”
“你們是不是得了同一種病啊?”
唐鈍:“”
雲巧道,“病了就要看大夫,我明天找四祖爺。”
惦記著唐鈍的病,雲巧天不亮起床就往四祖爺家去了。
四祖爺還沒起,隔著門問清楚原委,啼笑皆非,“那病沒法治。”
“會死嗎?”
“不會。”四祖爺套上衣衫推開門,“頂多肚子脹氣而已。”
唐鈍恐怕沒少受雲巧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