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巧思忖良久,一臉苦惱。
唐鈍跳過這個話題,“他為什麼讓你給我生孩子”
說到‘生孩子’時,他的臉有些紅。
不過燭火微紅,四周都蒙上了淡淡的紅色,雲巧倒是沒注意他神色有異,低低道,“他說為了我好。”
想起龍虎說的典故,有個小姑娘出身不好,被爹娘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頭,那姑娘心氣高,爬了主子的床,生下那家長子,母憑子貴,很是過了幾年好日子,後來那家男人犯了事被抄家,她卷鋪蓋去了彆家,肚子爭氣,又生了個兒子,一輩子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她繪聲繪色說給唐鈍聽。
唐鈍太陽穴突突直跳,“龍虎天天跟你聊這些?”
“也不全是,還有其他的。”雲巧說,“有個青樓出身的女子贖身給人做妾,生了兒子後”
唐鈍揚手打斷她,“他糊弄你呢。”
“他騙我的?”
唐鈍語塞。
龍虎說的都是些後宅之事,那些女子有心機有城府,左右逢源沒什麼好稀奇,雲巧是直腸子,如果進府做妾,恐怕會被算計得死無葬身之地。
她目光清明澄澈,等著他往下說,唐鈍拿起茶杯,咳了咳,“他沒有騙你,不過你做不到。”
雲巧拽拽自己皺巴巴的衣角,低頭打量自己,“我太醜了嗎?”
太傻。
唐鈍知她不喜人說她傻,喝口水,敷衍的唔了聲。
“可龍虎說長得越醜,活得越久。”
“”
唐鈍又咳了一聲,似乎被嗆著了,臉紅到了耳根,“那些故事他道聽途說,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
雲巧忍不住回憶龍虎說那些故事抑揚頓挫的表情,和大堂哥發誓以後發憤圖強好好孝順曹氏時很是相像,沒有懷疑唐鈍的話,奇怪,“都是假的嗎?”
大堂哥假話連篇,偶爾也有真話的時候,比如肚子餓了
唐鈍不答,“這幾日是不是沒睡覺?”
她忙起來什麼都顧不上,真休息好的話,眼圈周圍不會泛黑。
雲巧老實回,“睡了的,不過山裡有野豬,我不敢睡太久。”
唐鈍表情收了幾分,“你碰到野豬了?”
“對啊,跟我家的豬差不多大,渾身黑溜溜的,追著我跑呢。”
“”
山洞,屍骨,野豬,唐鈍難以想象她經曆了什麼。
掌櫃端著水來,他取了盆架上的帕子,打濕水擰乾給她洗臉,“洗漱好就上床睡覺,什麼事明天再說。”
雲巧困極了,乖乖接過帕子洗臉,然後洗腳,衣服沒脫,倒床呼吸就輕了下來。
唐鈍原本安頓好她就要回縣學的,看她蓋著被子,睡顏安詳,不敢離開。
她醒得早,醒來沒有看到他的話估計會慌張,唐鈍端著烏黢黢的水去樓下倒掉,順便讓掌櫃再給他開間房。
客棧的床硬邦邦的,枕頭也硬,唐鈍睡著不舒服,早早就醒了。
清晨的街上最是熱鬨,攤販的吆喝叫賣此起彼伏,他進屋看雲巧,見她睡得香,沒有叫醒她,去樓下買了幾個肉包,然後整理籮筐。
柿子軟塌塌的,有些撞壞了,橘子亦是。
最底下的人參沾了些汁水,他拿手帕輕輕擦乾淨又整齊的放回去。
雲巧這一覺睡得沉,醒來時,鼻尖充斥著濃濃的飯香,陽光透過窗戶照到地板上,屋裡暖暖的。
她伸了個懶腰,看唐鈍坐在窗邊,眉眼映著光,問,“什麼時候了?”
“快午時了,肚子餓不餓,我們出去吃飯。”
午時的風有些暖意,她慢吞吞掀開被子,“不是有包子嗎?”
“冷了。”
“冷了也能吃。”
“吃了肚子會疼,你不是想吃肉嗎,我帶你吃好吃的肉。”
雲巧迅速穿鞋下地,去盆架邊洗漱。
唐鈍注意到她前襟響,“你裝什麼了?”
雲巧拍了拍,“錢啊。”
唐鈍:“”
誰把錢裝那個位置?
他昨晚就聽著動靜了,不過有很多話想說忘記這茬了,“不是有錢袋嗎?”
“怕被人搶。”
“也不該放那兒,拿出來。”
雲巧停了停略微鼓起的胸膛,“不行,奶用針線縫了。”
“”唐鈍道,“縫那個位置要用的時候怎麼辦?”
走路撞到人不痛嗎?
唐鈍板起臉,“往後奶再給你縫錢,你就說不用。”
“哦。”她的手伸進衣服裡,唐鈍一噎,忙背過身,臉脹得通紅,“你害不害臊啊。”
“你不是讓我拿出來嗎?”
唐鈍聽到撕拉一聲,錢砰砰滾到了地上,頗為頭疼,“好了沒?”
“好了。”
老唐氏給雲巧縫了四十個銅板,隨著雲巧一扯,全掉在了地上,兩人推桌子挪凳子,最後在床底找到了第四十個銅板,唐鈍收走錢,“我不是給了你銀子嗎?”
“我沒用。”
她天天在山裡,沒去過鎮上,有錢也用不出去,倒是老唐氏花了好些錢買肉,雲巧要把錢給她,老唐氏讓她留著以備不時之需,雲巧拿出唐鈍給她的銀子,“在這呢。”
“以後出門帶銀子。”
“好。”
雲巧洗漱完已經午正了,衣服臟兮兮的,唐鈍帕子打濕水擦掉多餘的泥,剩下的得用水洗。
出門時,雲巧要挑籮筐,唐鈍拿起扁擔搶了去,雲巧說,“你會不會累著啊?”
龍虎講了好多學子趕考病死路上的事兒,她捏了下唐鈍胳膊,好像比以前粗了些,不過她說,“軟的。”
“”唐鈍又想罵她,話到嘴邊就成了,“你娘教你男子不能摸你,你就能摸男子了?”
“我娘沒說。”
“”
自從發生春花算計她的事情後,黃氏教了她很多男女有彆的事兒,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距離,雲巧一根筋,黃氏讓她離男子遠點,她就保持著很遠的距離,反倒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黃氏思考好些天,才教會她距離。
不過她仍是有些模糊的。
像她整天和龍虎在山裡,龍虎腳滑,她會拉他的手,雨天,龍虎會挽著她的手。
黃氏說沒事。
隻要對方沒有壞心,但怎麼分辨壞心,雲巧卻是不懂的。
所以很模糊。
麵對唐鈍的質問,她思考半晌道,“我沒有壞心。”
“沒有壞心也不能摸。”
“好。”她說,“唐鈍,你胳膊好像粗了點。”
唐鈍側目瞅了眼,不甚在意,“嗯。”
“你的胳膊會像秦大牛那麼粗嗎?”
她好像特彆在意胳膊的粗細,唐鈍已經想不起秦大牛的模樣,無非令人不舒服的,他說,“恐怕不能。”
他每天待在縣學,沒有種過地,胳膊練不出來。
“哦。”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唐鈍睨她,“吃不吃飯了?”
她立即笑起來,“吃。”
豆豉回鍋肉,黃豆燒豬蹄,紅燒魚,肉端上桌,她不停的咽口水,“唐鈍,都是給我吃的嗎?”
“嗯。”
唐鈍食量小,動了幾筷子就看著她吃。
哪怕幾日沒有沾過米,她仍慢條斯理的,唐鈍記得她有過兩次狼吞虎咽的時候,好笑的問她,“是不是不餓?”
“餓了。”她出門時吃了個肉包呢。
那會唐鈍挑籮筐,沒注意她偷嚼包子,給她夾菜道,“村裡來縣裡很遠吧。”
讓她死了心,以後再到陌生的地方就不會亂走了。
“對啊,太遠了。”雲巧說,“幸好我聰明,不然就隻能掉頭回去了。”
不是迷路,而是沿路回家,唐鈍說,“山裡樹多,你知道自己在哪兒嗎?”
“有時候知道,有時候不知道。”雲巧不會說謊,尤其在家人朋友麵前,她說,“龍虎給我指了方向,我沿著那個方向走,無論繞幾座山,我都知道。”
唐鈍不知道她的自信哪兒來的,想到虎視眈眈的李善,唐鈍叮囑她,“山裡危險,以後走官道。”
雲巧又想起龍虎的話來,“你不想走路嗎?”
唐鈍夾菜的手頓住,“你找近道是為了我?”
“對啊。”
“我來縣裡坐牛車”
“我知道,龍虎說你弱不禁風,走路會累死,但我挑了籮筐,你坐在籮筐裡,我挑你回家。”
這話老唐氏已經說過了,唐鈍不知該說她心細體貼還是說她一根筋,漣水縣不比福安鎮,走路的話,至少得走兩天,縣學每月月末放假,隻得兩天半,他要跟著她走山裡,時間全花在趕路上了。
唐鈍道,“有些地方走路能到達的,找近道省時是好事,有些地方太遠,再近的路都不如坐車好。”
他拿福安鎮和漣水縣舉例。
福安鎮到長流村都是些鄉間小路,不通牛車,人們隻能步行,這時候有近道會方便許多。
漣水縣離得遠,官道寬敞,牛車行駛暢通無阻,坐牛車是最好的選擇。
雲巧找不著話反駁,隻問,“官道壞了怎麼辦?”
“官府會修。”
福安鎮太過偏僻,裡長住在鎮上,不太管鄉間小路,官道卻是不同,官道損壞,官府會組織人修路。
許是福安鎮離得太遠,沒有征過幾個村的人。
雲巧問,“那我就不去山裡了?”
她有些遺憾,“我挖了些草藥堆山裡的呢。”
唐鈍嘴角抽搐,“不要了。”
“哦。”
吃過午飯,唐鈍就帶著她去了縣裡最大的醫館,醫館有兩個坐鎮大夫,見唐鈍眉目俊朗,雲巧衣服雖皺,但頭發梳得整,小臉黑了些,看著乾乾淨淨的,不像生病的。
雲巧望著牆高的藥材屜,吃驚得張大了嘴。
“唐鈍,抽屜裡的都是藥嗎?”
比四祖爺家的藥材多太多了。
唐鈍側目,給了她一個噤聲的眼神,跟櫃台後抓藥的中年男子道,“請問你們收藥材嗎?”
中年男子抬眉看他,又看看雲巧,繼續撥手裡的算盤,“不收。”
醫館收藥材是有渠道的,麵前的兩人來路不明,藥材出了問題醫館找誰?
雲巧轉身欲走。
唐鈍站著沒動,“這是我家小妹,前些日子無意挖了些人參”
雲巧疑惑地看向唐鈍,他望著中年男子,不卑不亢解釋人參的來曆。
中年男子停下動作,“人參?”
“是。”唐鈍拿起籮筐裡曬乾的人參,中年男子驚訝地拿到鼻尖嗅了嗅,的確是人參。
醫館的人參是采藥人去山裡尋來的,有沒有,全靠運氣,他看唐鈍腰側的籮筐,按住心頭錯愕,“你們有多少?”
人參不像其他藥材能種植,無論誰拿著人參來,醫館都是收的。
畢竟,其他藥材能做假,人參卻是不能。
唐鈍掀開稻草,露出幾十根人參,中年男子睜大眼,“這麼多?”
唐鈍約莫體會得到他的心情,孫山長在山裡看到人參也驚訝了許久。
據孫山長所言,山裡藥材多,人們閒暇時進山采藥賣也能掙些錢,然而村裡人不愛往山裡鑽,頂多秋冬砍柴時往山裡走幾步,卻也不敢走太深,擔心迷路。
如今修了路,人們倒是用不著擔心了,沿著新修的路就能回家。
唐鈍道,“醫館收嗎?”
“隨我來後邊。”
中年男子掀開右側的棉簾,隨即往樓上走去,雲巧望著他,露出羨慕的眼神,“唐鈍,我家就沒有梯子。”
也沒有兩層樓。
唐鈍點了點頭。
因是醫館,藥味重,唐鈍不喜歡這個味道,眉頭微微皺著。
不多時,中年男子領著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來了,“爹,人參是他們拿來的,太多了,咱家醫館要恐怕也要不完。”
幾十根人參,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哪個采藥人這般厲害。
人參難尋,醫館每年收四五根人參就不錯了。
老人彎腰拿起人參瞧了瞧,“哪兒挖來的?”
雲巧張嘴就要回答,唐鈍及時拉了她一下,雲巧雖不懂他的意思,卻也沒作聲。
唐鈍道,“山裡。”
老人識趣的沒有多問,“小夥子想賣多少錢?”
“還得聽您先說。”
老人數了數,比了個手指,雲巧歪頭瞧唐鈍,唐鈍沒有還價,直接應了下來。
這人參除了醫館恐怕沒地兒收了,錢少些沒什麼,不引起注意就行。
走出醫館,雲巧有些懵,“唐鈍,是不是賣太多錢了。”
轉而想想龍虎的話,又道,“我們怎麼不討價還價啊。”
龍虎說生孩子好比做買賣,懷孕那陣是最好討價還價的時候,可唐鈍就沒還價。
“他要是不收,你要背回家嗎?”
“不啊,奶讓我賣了。”
村裡人盯得緊,得空就來找老唐氏抱怨身體不舒服,話裡話外希望老唐氏拿些藥材救命,老唐氏不是個吝嗇的,送了不少藥材出去,耐不住有些人臉皮厚,開口就要人參。
老唐氏覺得家裡人參多了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才讓雲巧拿來賣了。
以免村裡人總惦記。
唐鈍道,“賣了不就行了?走吧,我帶你四處轉轉。”
“你不讀書了嗎?”
唐鈍無奈,昨晚出來時沒讓門房給他給先生請個假,回去怕是要受罰的,然而這會兒要他甩開她回縣學,好像也不妥,唐鈍瞄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先給你買身衣衫。”
“家裡有。”
“你幾天沒洗澡了?”
雲巧頓時不反駁了,除了沒洗澡,她也幾天沒洗頭了,她摸了摸頭發,然後湊到鼻邊,嘟噥,“不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