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顆代表著如今日燁城最高權威的信號彈升空之後, 整個日燁城的人都愣住了。
元老院能夠製裁上任半年之內的城主,這個規則在貴族奴隸製度成立的第一天,就被確定下來了, 這是為了提高貴族的地位,也是為了保證城主和貴族是同一利益陣營的。
而這麼多年來, 被製裁的城主隻有一個。
那位城主被來自和平年代的長輩養大,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還有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 一上來就嚷嚷著要廢除貴族的特權, 解放奴隸, 實現人人平等什麼的。
他剛露出這個苗頭, 就被元老院解除了城主的身份, 然後從他本人, 到家人、好友、屬下, 所有人都被製裁了, 幾乎被趕儘殺絕。
剩下那少數幾個逃過一劫的,也是因為僥幸逃出了日燁城。
自那之後, 日燁城中再也沒有人敢說解放奴隸之類的話,少數有這方麵主張的,也隻能是默默離開了日燁城,眼不見心不煩。
當時領頭製裁那位城主的, 就是顧玄恩的父親,也是因為這個大功勞,顧玄恩的父親成為了新城主。
半年前,顧玄恩父親輻射病發病,命不久矣,宣布要退位, 其幾個弟子、義子都紛紛爭著表現,最後是顧玄恩這個不受待見的兒子,打敗了其他人,得到了絕大多數貴族的支持,成功上位。
而現在,他繼任還不到兩個月,就被元老院製裁了。
刑場周圍一片安靜,隻有天幕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對伴侶就仿佛上天賜予這片廢土的救贖,他們生來就是要為他人付出一切的。】
人們一隻耳朵聽著天幕的聲音,在心裡用力點頭。
是的,顧玄恩就是該為其他人犧牲的,不然為什麼偏偏他的血能治病,其他人的不能麼?
他們看著顧玄恩的目光更加熱切。
而更多人已經不在意天幕在說什麼了,他們看著高台上的顧玄恩,那些知道曾經那段曆史的人,腦海裡不由冒出了因果輪回四個字。
當年,他父親踏著彆人的鮮血,登上那個位置,而現在,他又被人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你看他站得那麼高,但他腳下的那根柱子,已經被轟碎,整個高台搖搖欲墜。
何宛秋輕笑一聲,要不是現場太過安靜,她都要大笑出聲了。
大快人心!真的是大快人心啊!
顧玄恩是怎麼上位的?還不是提出了要對如意城出手,拉攏盟友,然後一一吞並其他城市的計劃嗎?
他給元老院畫了一張大餅,元老院覺得此餅甚香,於是去支持他。
而現在,他本人成了一張更大更香的餅,所以元老院立馬丟掉了前麵那張餅,隻想先把他吃掉。
被兩個月前支持他上位的那群人拉下來,不知道顧玄恩此刻作何感想呢?
此時和何宛秋一樣想法的人還有很多,尤其是其他城市的主事人。
無論是之前想和顧玄恩合作的人,還是想把他除之而後快的人,這會兒都特彆想去采訪一下顧玄恩此刻的心情。
所以顧玄恩是怎麼想的呢?
他現在隻想把所有人都弄死!
那群老匹夫!他們怎麼敢!
他雙眼充血地瞪著那紅了半邊天的信號光,身邊的氣息瘋狂淩亂,似要把所有靠近他的人全部絞殺成碎片。
那幾個護衛這會兒早就嚇得腿軟了,屁滾尿流地爬走,然而沒跑兩步就嘭地變成了一蓬蓬血霧。
顧玄恩連連冷笑:“製裁我?我是日燁城的城主,是日燁城的王!誰敢製裁我?誰能製裁我?”
他對著下方吼道:“日燁軍聽令!”
然而下麵的軍隊卻並沒有動。
日燁城的軍隊都掌握在貴族手中,每一個將領都是貴族,雖然這其中有少數一些是顧玄恩的親信,但更多的,還是掌握在元老院手中。
比起這個剛上任兩個月的城主,他們自然是更聽元老院的話。
更不要說,顧玄恩是治療輻射病的藥。
控製住他,以這些將領手中的權力和在貴族中的地位,不是頭一批分到藥的人,也是第一批就能分到。
可是跟著顧玄恩能得到什麼?
恐怕要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地為他付出一切,才能有幸得他施舍幾滴血吧?
這還得是他願意給,而以顧玄恩唯我獨尊的性格,他絕對不會損傷自己的身體,去治療彆人的!
因此,軍隊沒有動。那些將領甚至還在默默聽耳機裡,來自自己直係上屬的命令。
然後互相默默對視眼神。
上麵的命令是,讓他們把顧玄恩“請”回去,如果他不肯配合,那就把他押回去,不惜一切代價。
而顧玄恩那幾個親信帶領的隊伍也沒有動。
大勢如此,他們怎麼會為了一個顧玄恩,和整個元老院對抗?
而且,剛才顧玄恩虐殺親信的一幕,也讓他們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跟了他這麼久,替他做了多少臟活累活,也算是一起吃苦過來的,他卻說殺就殺,還是如此殘忍的死法。
說得難聽點,顧玄恩才剛上位,跟著他的人還沒得到多少好處,這還遠遠沒回本呢,就這麼被他殺死了。
這誰還敢跟著他混?
於是,顧玄恩的聲音在廣場上尷尬地回蕩,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哦,還有天幕的聲音,很貼心地讓他不至於那麼尷尬。
不過,這讓他更煩了。
【好了,說完了這位先生令人豔羨的愛情故事,我們來說說天災吧。】
顧玄恩青筋直爆,對天上吼道:“閉嘴!”
他舉起能源槍,對著天幕一通掃射,全部被那無形的屏障擋了下來,能量爆開,反彈到地麵,頓時又是一片慘叫。
一個將領高聲道:“顧玄恩,按照規定,你必須接受元老院的審判,請你立即放下武器。”
顧玄恩大笑出聲:“什麼元老院,今天開始,日燁城不再有元老院!違逆我的人,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一伸手,就要像捏爆那幾個護衛一樣,捏爆那個將領。
然而剛才他能捏爆那些護衛,一個是因為護衛實力比較低,另一個就是距離太近,對方完全沒有反抗的空間。
可是現在,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想捏爆這個將領,是不可能的。
那將領身後的人立即舉起了數麵造型奇特的盾牌,擋住了顧玄恩那無形的攻擊力。
與此同時,那將領大喊:“顧玄恩違抗元老院,視為背叛日燁城,立即拿下!”
軍隊立即做出了反應。
好幾支隊伍都向著顧玄恩攻擊過去。
他所在的那個高台,立即就被轟塌了。
顧玄恩飛了出來,抓起一個士兵就一把掐爆。
雙方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刑場周圍又又又一次亂了起來。
何宛秋等人也又又又一次趁亂離開,被他們一同帶走的,還有那些女奴隸。
“其他城市的人都跑了!”
“哼,城門一關,他們跑不出去,先抓住顧玄恩再說!”
於是,何宛秋等人這一次是真的逃離了現場。
這些人,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城煙,衣服一脫,發型一變,氣質一收,就偽裝地和日燁城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了。
有的人動作快,在內城戒嚴之前逃到了外城,混入更為廣闊的人群,而有的人就沒那麼幸運,被困在了內城,隻能原地蟄伏起來。
何宛秋一行就比較幸運,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了外城。
這幾年,日燁城城區一擴再擴,整個城市非常大,而外城又彙聚了七成以上的人口,那大片大片貧窮落後的窩棚區,人口密度大了去了,魚龍混雜。
變裝易容後的一行人鑽進去,就好像水滴掉進了大海,根本就找不出來了。
何宛秋被同伴攙扶著,一張臉塗得蠟黃,看起來就是被脅迫來的,一行人裡還有幾個瘦弱的女孩子。
大家一看就知道,這大概又是從城外哪裡捉回來的人。
這樣的事每天都有,很多人出城去,就是為了尋找這樣落單的婦女小孩。
還有人專門在其他城市當拐子,把人拐了之後弄到有奴隸的城市賣,要是遇到了大方的買主,還能發一筆小財。
何宛秋一邊走一邊捂著左肩,衣服裡麵墊了布料,但此時血還是把布料滲透了,她能感覺到血順著手臂流了下去。
她的腳步變得越發無力。
“快到了,再堅持一下。”攙扶著她的人說。
很快,他們來到一個賭館,從後門拐了進去,賭館前麵大廳都是人,隔著幾道破舊的門簾,那吵吵嚷嚷後門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而早有人在後門等著,趕緊把何宛秋他們往地下室領。
各個城市的人都會往其他城市安插眼線探子,日燁城的探子尤其多,如意城在這裡就有好幾個據點。
這個城北窩棚區的賭館,就是據點之一。
這裡這樣的賭館有很多,甚至還有許許多多的妓館之類的。
畢竟,人們每天冒著生命危險去城市外麵獵殺異獸、獲取生存物資,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外麵了,大多奉行及時行樂。
所以這種消遣的地方特彆多,每天人來人往的,不仔細留意根本說不清來來去去的都有什麼人,正好是最佳的保護色。
地下室有一個隱蔽的房間,何宛秋被扶著在床上坐下,大家立即給她解開衣領,處理傷口。
“這顧玄恩下手這麼狠,骨頭都碎了!”
“宛秋姐這邊肩膀以後恐怕不能用力了。”
何宛秋滿頭大汗,虛弱地笑了笑:“人還活著就行,那幾個女孩呢?”
那是說,他們帶來的女奴隸。
混亂中,他們這一行人隻帶出來四個女孩,他們的盟友那邊估計也有一些,其他城市的人離開的時候,估計都沒有空手。
畢竟,看那天幕的意思,顧玄恩的血雖然能治療輻射病,但似乎必須要經過那個“真命天女”的手。
雖然不知道那個女孩是誰,但應該就在這批女奴隸裡沒有錯。
“她們被我們下了秘藥,人昏昏沉沉的,要不要把她們叫醒?”
何宛秋說:“先讓我看看人。”
於是,那四個女孩被帶到何宛秋麵前來。
四個女孩中最大的有一十出頭,最小的那個才十一一的樣子,何宛秋心裡念了一句造孽。
這麼小的孩子能乾什麼?在他們如意城,這麼小的女孩還在念書,在這裡卻成了奴隸不說,還差點上了絞刑架。
你要說她做錯了什麼,那大概隻能是生錯了時代,還落到了顧玄恩手裡。
何宛秋細細看過四人,有些失望,因為她們看起來都不像是那個“真命天女”。
天幕中,那人雖然沒有露臉,但有著高挑的身姿,長長的頭發,這四人顯然都不符合這一點。
何宛秋問:“天幕後來還說了什麼?”
當時他們忙著逃命,實在沒有餘力去聽天幕說了什麼,隻知道天幕結束後,眼前出現了一個小畫麵,隻是他們忙著跑,一下就把那個小畫麵撞碎了。
這據點裡的人,也就是這賭館的老板忙說:“我們都錄下來了,那天幕說,那天災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係統。”
他拿出一個小小的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這個時代,也有能夠拍攝和打電話的儀器,不過那個太貴,如果隻是錄音的話,那就比較便宜。
錄音筆裡很快就播放出聲音,背景一片嘈雜,那是天幕剛出現時,賭館內外人們咋咋呼呼的聲音。
接著是天幕的前半段,說的都是顧玄恩那兩人的事。
周圍的起哄聲就彆提了,那是完全看熱鬨不嫌事大。
等到天幕說顧玄恩可以治療輻射病的時候,那是完全炸鍋了,所有人都鬼叫起來。
“也就是說,那顧玄恩的血就是藥?弄他丫的,把他的血放乾!”
“放乾才多少血,應該把他綁起來,天天取血,那就有源源不斷的藥了!”
“我們這個新城主可真是了不得啊。”
“怕是以後就不是城主,而是血牛了!”
“哈哈哈!”
這些人普遍對顧玄恩這個新上任的城主沒有什麼敬畏之心。
或者說,他們對於那個位置上的人都沒有什麼敬畏,因為那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
他們好,好不到他們身上,他們壞,好像也不能讓他們的人生和生活再糟糕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們現在隻知道,顧玄恩=藥=能治好輻射病=等於能延長他們的生命。
顧玄恩完了。
除非隱姓埋名,改頭換麵,不然他走到哪裡,都有無數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的人。
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好處,能比治療輻射病這件事更有誘惑力。
顧玄恩除非願意給出自己的血,不然無論許出什麼好處,都不會有人真心效忠他,而他要是願意給出自己的血,多少是個完?
給了這個人,就要給那個人,這個手下有父母家小,那個小弟有兄弟好友。
需要治病的人會沒完沒了,顧玄恩光是放血,就能把他給放虛了。
即便他能靠著送血構建出一個屬於他的實力團體,但一旦他表現出虛弱,下麵的人就會毫不猶豫反了他。
把他抓起來,想什麼時候放血就什麼時候放血不香嗎?
用他的血來換取更大的利益不好嗎?
現在又不是從前,沒有多少人會遵循什麼道義和忠誠,尤其是顧玄恩這種貨色身邊的人。
何宛秋想著顧玄恩的處境,就不免想到天幕為什麼要這麼做。
天幕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幾乎毀掉了顧玄恩的所有根基,把他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藥材。
這惡意可以說是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