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是屬於紅岩省的地級市,整個秦州下轄一市,三縣五區,地委書記是這兒最大的領導。
宋正剛四十出頭,領導裡麵算是特彆年青了,而他和鄧昆侖,到現在並沒見過麵。
原來他曾主動找過幾次鄧昆侖。
但鄧昆侖因為工作忙碌,一直沒有見過宋正剛。
他也是為了蘇櫻桃這件事情,專門找到通訊錄,給書記打了個電話。
單純隻是想找個機會,閒暇時間,見個麵單獨談談櫻桃的事情,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宋正剛的秘書小董居然親自來接他了。
小董年齡不大,二十五六歲,一件藍襯衣洗的泛著白,人笑眯眯的。
“領導一直在辦公室等著您呢,上車吧鄧博士.”小董打開車門,示意鄧昆侖上車。不過一彎腰,鋼筆從筆兜裡掉了出來,啪一聲摔到了地上,給摔斷了。
鄧昆侖並不習慣於跟那種特彆刻板的東方領導們打交道,反而,像小董這種隨和的,大大咧咧的年青人,他更適應於相處。
“你的鋼筆摔斷了吧,我一般備著兩支,公爵的,你試試,應該很好用。”鄧昆侖說著從筆兜裡掏了一支鋼筆出來,遞給了小董。
“博士,公爵的筆,您就這麼送我了?”小董很吃驚,畢竟公爵可是比派克還好的牌子,屬於世界上都有名的鋼筆牌子,他怎麼敢收。
“拿著吧,你那支筆都磨禿了,換支好的。”
他從國外回來不久,現在還屬於物資豐盛的階段,這樣的筆帶了好幾十支呢,並不心疼。
而他也是一個觀察力特彆敏銳的人,小董的襪子補了好幾道,鋼筆都磨禿了,乾部裝下麵的線衣還補過一圈線頭,可見家庭條件一般。
這種孩子一般勤苦好學,鄧昆侖很喜歡。
而宋正剛,沒見麵之前,鄧昆侖以為這也是一個刻板的,無趣的,一句話要分成三段來講的東方式領導,但沒想到一見麵,對方四十來歲,清清秀秀,一點架子也沒有,而且見麵就問:“博士,美國流不流行快四步,我跳的特彆好,您要有機會就把夫人請來,我也把我家李老師帶上,咱們晚上聚一聚,跳一曲?”
鄧昆侖不好說現在美國流行的是搖滾重金屬,快四步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而他在音樂方麵更感興趣的是鋼琴。
隻跟對方禮貌的含糊了幾句,就把這件事給含混過去了。
畢竟西方式的辦事風格,開門見山,他就把蘇櫻桃和蘇小娥的考卷拿出來了。
然後,又把蘇雙成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進文工團,於是替侄女改檔案,李代桃僵嫁給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就跟宋正剛講了一遍。
當然,他也偽心的撒了人生中第一個謊:“我與愛人結婚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她的檔案被篡改過,當然,我們現在已經是事實夫妻,我也絕不可能因為她伯父的錯誤就跟她離婚,宋書記,這件事情完全是蘇雙成一個人的錯誤,你看,怎麼解決才好?”
宋正剛聽到蘇雙成這個名字之後,眉頭皺了皺,因為正好這是他最近準備提撥的人,而且,他對蘇雙成的印象很不錯。
總之,這是一個他比較看好的老同誌。
……
蘇雙成接到消息,是半個小時後的事兒。
聽說地委書記要見自己,先是高大紅一通的打聽,然後聽說地委書記特彆喜歡筆,於是專門從家裡翻出來了一支蘇前進從首都寄來的Benu牌鋼筆,喜滋滋的,就往區政府去了。
也是秘書小董來接的蘇雙成,而蘇雙成對這位秘書小董,向來隻有麵子功夫,首先,這孩子衣服穿的特彆破,這證明他家庭條件不好,再說了,蘇雙成沒有機會見地委書記的時候當然對小董點頭哈腰的,但現在要見書記了,自覺自己已經高人一等,對小董就有點兒不冷不熱。
倆人是步行前往區政府的,走路走到半途,其實是蘇雙成自己的兜給磨穿了,那支Benu牌的鋼筆啪一聲掉到了地上,連盒子帶筆都摔成了兩瓣,但蘇雙成恰好當時給小董碰了一下,他就把火發小董身上了:“小董,這可是我要送給書記的筆,你看看你,碰壞了,這可怎麼辦?”
鋼筆在現在可是硬通貨,小董連忙說:“這樣吧蘇部長,改天我賠您一支,咱們書記對您印象特彆好,不在於一支筆,而且他也不喜歡彆人送他東西,您就甭生氣了,改天我在領導麵前美言您幾句吧,怎麼樣?”
“小董啊,你是領導秘書,不是我倚老賣老要教你,在領導身邊這些事情你必須注意,走路都碰前碰後的,彆的事情你怎麼乾好。這事兒就算了,不過你那兒不是有支筆……”蘇雙成看見小董的筆袋裡有支筆,這會兒隻想著要巴結領導,居然還想弄走。
“我改天專門給您買一支吧,這個真的不行,蘇部長……”小董沒攔住,蘇雙成也是為了巴結領導心切,一把抓過小董的筆,把自己的爛筆塞給小董了:“我把這個給你吧,這筆可是從蘇聯來的好筆,你修一修還能用。”
饒是小董涵養好,這會兒都快氣瘋了呀。
這可是鄧博士送給他的公爵牌鋼筆!
小董平常笑眯眯的人,看蘇雙成進了領導辦公室,氣的臉色都白了。
“領導您好……”蘇雙成把支公爵換裝進了Benu的盒子裡,進門之後還沒看清楚博士在,就直奔宋正剛:“頭一次來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是一支筆,您收下吧。”
宋正剛也很喜歡鋼筆,看是蘇聯來的盒子,更喜歡了。
當然,他不可能白要蘇雙成的東西,伸手往兜裡一摸,發現妻子給自己準備了錢,當然就準備給蘇雙成錢,收下這支鋼筆了。
不過畢竟鄧博士頭一回來見他,而且還帶著蘇櫻桃和蘇小娥的卷子,要於這件事情上弄個明白,作為書記,雖然不直管這件事情,但肯定得問個明白。
“伯父您好,我是鄧昆侖。”鄧昆侖也站了起來,過來握蘇雙成的手。
蘇雙成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個穿著一身修挺的乾部裝,眉眼鋒利,冷冷的男人,是原來機械廠那個總是一身西裝,斯斯文文,風度翩翩的鄧博士。
所以說領導請他來,不是因為器重他,而是因為鄧博士居然為了櫻桃的分數,直接找到了書記的原因?
在這一刻,蘇雙成的頭發全豎了起來,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頭皮都麻了好嗎?
不過還好,他送了領導一支筆,而領導看起來很喜歡,這件事情應該還可以挽救。
“是這樣的,書記,櫻桃是我侄女,小娥是我女兒,倆人一起讀的書,一起考的試,當時是班主任把倆人的分數給搞錯了,而且高考也停止了,這事兒我們也就再沒管過,沒想到櫻桃那丫頭小時候就喜歡跟小娥爭個你死我活的,為了這麼點事兒,居然能讓鄧博士來麻煩書記您……孩子太不像話了。”畢竟是自己家的事兒,蘇雙成立刻就編出一套黑櫻桃的話來了,對吧?
但身為地委書記,宋正剛可不想聽這陳穀子爛麻子的事兒,他隻問:“你改了兩個女同誌的年齡,這事情是有的吧,而博士夫人的檔案已經提交到上麵了,這是不是事實,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嚴重?”
能不是事實嗎?
不但是事實,還是特彆特彆嚴重的違紀行為。
蘇雙成額頭上,汗珠啪噠啪噠往下掉著:“是,是事實,但都是我家的孩子,我改檔案也是為了她們好,當時我真沒想到櫻桃要為這事兒鬨到書記您麵前。而且您放心,隻要鄧博士不把這事兒說出去,沒人會追究這事兒的,當初,我也是為了櫻桃和鄧博士好才這麼乾的。”
畢竟櫻桃和鄧博士結婚了,而且關係很好,這不就行了?
“博士夫人的年齡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這個咱們就此打住,誰也不準說出去,高考分數立刻給我改回來。蘇雙成同誌,這件事情你做的很不對,這是非常嚴重的違規,要給你記大過,給你大處分的!”宋正剛拍著桌子說。
“能能能,我馬上就改。”蘇雙成冷汗一頭頭的往外冒,但一聽隻需要改分數就行了,頓時嘴巴又咧開了笑:“我隻要一回去,馬上就改。”
事兒到這一步也就截止了,看看,蘇雙成隻需要記個處分,都不會被開除出革命隊伍,畢竟蘇櫻桃已經是博士夫人,為了博士不受牽連,地委也得瞞著她的檔案,不把事情鬨大。
而於鄧昆侖來說,畢竟櫻桃隻要個結果,他又不知道櫻桃在大房受過的那些委屈,更加沒想到說要替櫻桃出口氣或者怎麼樣,隻想求個公正。
但鄧博士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那不,看蘇雙成打開的筆盒,也是因為喜歡鋼筆,於是,就仔細看了看那支筆。
看到一半,他突然就說了句:“伯父,您這人怎麼能撒謊呢,您筆盒裡的那支筆是屬於我的,我剛才送給董秘書的,您把他裝在筆盒裡,要送給書記,這又是什麼意思?”
蘇雙成的笑還在臉上,而且,還以為分數的事情就這麼完了。
哪能想到因為小小的鋼筆,他還能更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