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雪夜寂靜, 唯有銅壺滴漏的涔涔水聲, 清晰入耳,陳溫雙手撐著膝蓋坐到了子時, 眸子裡的星火便如同被凍住的冰山, 涼地讓人打顫。
陳溫沒去動那碟盤。
起身熄了燈。
次日清晨寧庭安正同小三子一眾侍衛在晨練, 便見校場口子處走過來了一道人影。
黑色緞子上的龍紋尤其醒目。
眾人齊齊躬身相迎, 陳溫的腳步停在了身著四品官服的寧師爺身旁, 往下瞧了一眼那隱在袖筒後的一張臉, 清逸俊秀,不卑不亢,似是有一身折不斷的傲人風骨。
陳溫站在了小三子剛才的位置, 麵對著寧庭安, 讓他直起了身, “孤今日陪師爺練一把, 師爺無需緊張,也不需承讓,若是贏了孤準你三日沐休,若是輸了,孤罰你三日不得歸家,需得通夜將那風寒名冊替孤理出來。”
這賭注貌似聽著很公平,但細心的心一聽便知, 兩日後便是沈家老夫人的壽辰, 這要是輸了, 寧師爺估計就無法去沈家賀壽。
寧庭安自知躲不過, 便拱手恭敬地說道,“不知殿下要同臣比什麼?”
“角力。”
——乾脆直接。
寧庭安神色怔住,眾人皆是屏了氣。
冰天雪地裡同太子比角力。
誰敢?
“你應當知道,你今日若不儘全力,孤並不會因此而手軟,孤知你膽識過人,在旁的事情上你都能不怕死,千萬莫要在這上頭吃了虧。”
陳溫是儲君,從出生起所有的時間都被規劃得滿滿當當,文能治國武能安|邦,不願浪費半點時間在兒女長情之上,那必然在另外一方麵定有一番成就。
寧庭安雖亦是文武雙全,但到了陳溫手裡,火候還差得遠。
直到寧庭安躺在那地上爬不起來,甘願認了輸,校場裡的一場晨練才終於收了尾。
小三子將寧庭安的慘狀彙報給了瑞王之後,瑞王一哂笑,“他寧庭安是個人才,本王都不敢做的事,他敢。”
江陵的周總管和秦將軍到王府時,陳溫剛熱了身從校場回來。
周順快有一月未見到陳溫,神色免不得激動,然一腔熱情終究隻是對上了一張冷臉。
兩人進屋領命。
陳溫聽完一個字都未答。
手一招將人全攆了出去。
入夜後周順便察覺到了不對勁,“殿下這是怎的了?”
往日雖也冷臉,不喜說話。
但這回,冷得有些過頭了。
嚴青一言難儘,倒是簡短地給了句話,“調了個位。”周順不明白,嚴情又說,“昨兒殿下同江姑娘示愛,被江姑娘拒絕了。”
這回周順聽懂了,倒是僵在那寒風裡吹了好一陣風都未有知覺。
——報應來了。
周順摸了一下袖筒裡的聖旨。
終究是沒往瑞王屋裡走。
轉身又進了陳溫的屋,冒著殺頭之罪將那道明晃晃的聖旨擱在了他跟前,“殿下,奴才將命都給您搭上了,殿下可莫要奴才真掉了腦袋。”
皇後娘娘雖指明了這道聖旨要交給瑞王,但周順覺得這東西擱哪裡都沒有擱殿下這裡安全。
娘娘雖擬了退婚的聖旨,但能瞧得出,對這樁婚事並沒有完全放棄,若是殿下能挽回,聖旨娘娘也能廢掉,如今隻要江姑娘那裡能穩住,這東西殿下就能自個兒先藏起來。
周順從小跟著陳溫,自是摸透了他的性子,東宮就進過江姑娘一個姑娘,要問他心裡有沒有江姑娘,那定是有的。
不過就是不太上心。
這些年他也算是看了個明白,就因為殿下的不上心,才讓下頭的人對林姑娘燃起了希望,實則那林姑娘殿下哪裡又會多看一眼,恐怕至今連她名兒都記不全。
萬壽觀那事,他一個沒更上,殿下便犯了糊塗隨口一個退婚甩了出來。
誰成想人家江姑娘當真了。
殿下便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個兒的腳。
在東宮時,曾經周順就不止一回地勸過他,對人家上心些,殿下卻不以為然,如今倒是知道上心了,卻為時已晚,人家不願伺候了。
“江姑娘同皇後回的那話,是鐵了心地要黃了這門婚事,殿下可得仔細想想當初在萬壽觀裡,江姑娘到底是因何而寒了心,待殿下想明白了,對症下藥便是。”
從兩人鬨退婚以來,這是陳溫聽過的最有用的一句話,嚴青是個死腦筋,陳溫自個兒就更不用說,誰都想不到那點子上,今兒周順幾句就將那火|藥引子都揪了出來。
陳溫那雙如同死潭般的眼眸,終於又泛起了點水花,抬頭瞧向了周順。
他曾經也想過,從喜歡到放下必定是有原因。
——為何而寒了心?
並非隻是隨口的那句退婚。
亦不儘是那日他對她的態度。
因兩者他都去致了歉,並沒有見她有半分波瀾,甚至他自省了態度,往後他會多花心思在她身上,她皆是無動於衷。
陳溫手肘撐在幾上,五指抵在眉間,久久沉思,最後腦子裡竟也閃出了一個念頭。
莫不是那林姑娘?
那傳聞中將他對林姑娘的感情,說的甚是出神入化,想必她是信了去。
他似乎還未同她說清楚。
他並不喜歡林姑娘。
陳溫似乎突然又抓住了那繩子的頭兒,重新燃起了希望。
臉上的寒冰漸漸地消退,聲音也明朗了些,“過兩日沈老夫人壽宴,去備些禮,孤去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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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陳溫的這一番過場。
江沼這頭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昨兒回去,還在馬車上時素雲倒是忍不住對江沼說道,“小姐,奴婢瞧今兒殿下那神色,似是傷了心,恐怕殿下心裡也是有小姐的。”
江沼嘴角輕揚,“十年都沒有,退了婚他就有了?”
不過是被他知道了往日的一些事,覺得他欠了她。
但這種愧疚。
她最是不缺。
父母為國捐軀,這份榮譽已經給她帶來的夠多的補償,又怎會再去稀罕太子這一份。
江沼回去後寧夫人已經下了床,瞧見江沼進來,忙地起身語氣略帶了責備,你是過來做客的,府上又不是沒有人手,怎就讓你跑了這一趟,“這冰天雪地的,你也不怕凍著了自個兒。”
寧夫人一激動又是幾聲咳。
江沼說馬車去馬車回,我都快裹著那粽粑子了,哪裡還凍得著,說完便將捂住手爐的一隻手輕輕搭在寧夫人手背上,寧夫人的神色這才鬆緩下來。
寧庭安卻是連著兩日未歸。
再過一日便是沈家老夫人的壽辰,江沼最遲明兒一早就得回沈家。
寧夫人那身子骨,怕是挪不到沈家。
江沼讓馬夫載著她去了一趟集市,這兩日她做的那些糕點,見寧夫人很是喜歡,便想起采些食才回來,多做一些,留著給三姨母。
倘若表哥還未歸。
也好讓丫鬟送些現成的過去。
接近年關節的這幾日,街上就算是積雪三尺,也是人影竄動,熱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