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持著謹慎,運轉著體內的諸多力量,任由欒寂的遺忘魔道滲透心靈,任由內心的苦悶疼痛被其勾起加深。
父親離去,至此一去不複返,留他獨自照顧妹妹。
這一幕畫麵,在他記憶中驟然深刻。
可他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痛苦,隻是覺得沉悶,然後便是重重責任的壓身。
之後,他遊蕩在岑寂山脈,與猛獸搏殺,孤苦一人照顧著妹妹的生活。
在生與死之間,他心中湧現出巨大的恐懼,他為之惶恐,他感到害怕。
但他怕的不是自己的死亡。
他怕的是……他死了之後,年幼的妹妹該怎麼辦,誰能照顧她?
山間猛獸的利爪,利齒,在他身留下的猙獰血痕,也確實讓他痛苦的放聲嘶吼。
可身體的傷痛,哪裡及得心靈痛苦?
肉身之痛,對他堅韌的神經而言,壓根不值一提。
再後來,妹妹被孫斌相中帶走,他被遺棄在自家,目送著妹妹的遠去。
仰望著妹妹破開鉛雲,朝著更高的世界飛去,他心中隻有欣慰,隻有發自內心的高興,哪裡會有苦痛?
之後,他殺戮在山林,經曆了八卦城的血腥,和暗鬼的磨礪。
孟秋蘭,趙菱等人的死,自己的數次重創欲死,一次次的劫後餘生,當中也有數次令他心痛至極。
可他全都撐了下來。
不夠。
這些痛苦,離擊潰他還遠遠不夠。
他那不算長的一生,所經曆的眾多苦痛,被欒寂勾起加深後,也對他造不成太多影響。
“心性夠堅韌,夠硬。那麼,我便換一種方式,讓伱化身為彆人,去感受彆人的苦痛。”
欒寂冷聲說道。
霎那間,有無數個龐堅,開始經曆不同的事件。
他成了一個天族老者,耄耋之年突聞最疼愛的兒孫,被權貴人物們給活活打死。
多具屍體被一字排開,滿身鞭痕地放在他眼前,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痛,猛然湧入心頭。
他無能為力,任由權貴人士們嘲諷冷笑,卻苦於手中無權勢無力量。
在城外的村落,還有他幾個孫女需要照應,死又不能死。
活著,就是在時時刻刻遭受痛苦,求死還不能。
這樣的苦痛爆發出來,龐堅頓時感到痛苦至極。
他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
可當他化身為那個老者,真的去感同身受時,他才知道他現在經曆的所有苦痛,原來算不得什麼。
畫麵一變,他成了黑魔族的一名戰士,為了族群的榮耀在外征戰。
他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和一名可愛的女兒,那是他的全部。
在一場殘的戰爭中,他們的隊伍遭遇了滅頂之災,所有族人都被冰封在極寒幽穀,隊伍在外界眼中算是全軍覆滅了。
可他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他曆儘艱辛,終於在數年後回歸故土,卻發現妻子和他最好的兄弟生活在一起,女兒笑吟吟地喊對方為爹爹。
他站在自己的家門前,看著那一幕和諧美好的畫麵,痛徹心扉。
妻子望見了他,忽然痛哭涕零,說以為他死了。
兄弟跪在他麵前,說也以為他死了,想著替他照顧妻兒,所以……
那一刻,他痛的覺得還不如當初就死在那個幽穀。
他就該死在那裡!如果死在了那裡,沒有見過這一幕,那該有多好!
他是懷著對妻女的愛,才熬過冰霜的折磨,才奇跡地活了下來。
他活了下去,最終看到了那一幕,然後反而生不如死。
妻子以為他死了,兄弟也是如此,整個國家也這麼認為。
所以,妻子和兄弟最終走到了一起,這也不能說都是他們的錯。
可是他呢?
他還活著,又該如何麵對已經發生的一切?
若能遺忘該有多好。
他在心中喃喃。
畫麵再次生變。
他成了魔國的一名將領,在皇權鬥爭中失敗,追隨他的部下在寬闊廣場,被獲勝的將領挨個砍頭。
他被五花大綁地,被迫跪在地,他無力地看著。
先是數百將士,然後是妻兒,父母,一個接著一個,被砍殺在他眼前。
那麼多的頭顱,就滾落在他眼前,那些斷裂的脖頸血流如注,廣場已成屍山血海。
周圍,一群圍觀者都在看笑話。
高台的對手,一邊飲著酒,一邊笑嘻嘻地望著他。
而他,隻能望著最敬仰他的那些人,他最愛最在乎的那些人,一個個地死去。
然後他還被赦免了。
他被廢了血脈,被斷掉了手筋腳筋,被丟棄在一條肮臟的街道,任由他自生自滅。
當年,他有多光鮮亮麗,現在就有多淒慘。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承擔了世間所有苦痛。
每一次,當他想要自縊時,都會有一個人忽然現身,令他連死都做不到。
他死不了,隻能想著能否遺忘過去?
……
一幕幕畫麵,成為一段段不同的人生,變為龐堅經曆的一部分。
第五界,無名碎地方。
身披漆黑魔衣的龐堅,如孤狼般嗚嚎著,嚎到嗓子沙啞,嚎到口吐鮮血,嚎到直接癱軟在地。
他早已痛哭涕零。
他從未經曆過這樣的痛苦。
他尚未醒來,可卻已經知道了,他其實沒那麼堅強。
他這一生所經曆的痛苦,比起眾生之苦痛,比起那些真正的痛苦,原來算不什麼。
所謂的內心堅韌,還是要看你曾經曆過什麼。
有的苦痛,絕非正常人能挨得住的。
“你所經曆的這些事,我已經經曆了千百次。每一個信仰我的人,被他們給遺忘的莫大苦痛,我都會感同身受地去經曆。”
“他們所遺忘的,我反而會深刻地記得,會銘記於心。”
“他們的苦痛,就由我欒寂來接收,由我欒寂來承受,這才是我魔道的核心真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