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顯有些失望,對學堂諸生來說,剿襲是個大帽子,誰也承受不起。可眼下葛長理不知是被什麼蒙住了,還是因讀書艱難,非為自己進步不足找個借口嗎?
但丁顯知道,這事今日不會輕易了了。
不僅是葛長理這邊,還有柳賀那邊,葛長理需要一個讓他心服口服的證據,柳賀也需在眾人麵前證明自己的清白,否則就算他判了柳賀並未剿襲,其他弟子也未必會相信。
“那你想如何?”丁顯問。
“弟子想親自考柳賀,看他是否能答出。”
“若是答不出呢?”
“那他便是剿襲,當被逐出丁氏族學!”
“他若是答出呢?”
葛長理並未回答,丁顯悠悠歎了口氣:“你便收拾包袱離開,如何?”
“你再三指認柳賀剿襲,卻無法給出任何憑據,剿襲的罪名於科考一途尤重,若是你指認柳賀不成,丁氏族學卻容不下一個栽贓同窗、步步緊逼、強詞奪理之人,今日你可以判柳賀剿襲,明日你便可以判他人剿襲,便是如此你也要堅持嗎?”
葛長理心中早已認定柳賀是剿襲,丁顯的話並不能讓他信服,相反,近半月來因為丁顯一再給柳賀寬限,反讓葛長理覺得他在故意偏袒柳賀。
所以他毫不猶豫道:“弟子堅持。”
“柳賀你呢?”
“既然葛兄下了戰書,弟子願意應戰。”
柳賀論外貌並不算出眾,平素在學堂中也甚是低調,若不是破題一事鬨出的風波,學堂眾人或許都不會注意到他。
但眼下,柳賀雙目炯炯有神,進退皆有度,且他初時雖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可眾人一想,若是自己被扣上剿襲的帽子,怕是擼起袖子和葛長理乾一仗都有可能。
有丁先生作證,柳賀原也不必答應葛長理,可他還是應了,即便自己有可能被逐出族學。
而此前柳賀不答應,現在為何又答應?顯然是為了丁先生的緣故,他不好讓丁先生有偏袒的嫌疑。
和他對比,葛長理的表現無疑下了一等,而當葛長理取來一本薄冊,問柳賀第一題時,堂中不少弟子都是麵露不屑,脾氣暴躁的幾位甚至都要開口罵人了。
為何?
葛長理所出的第一道題為“毋失經紀,以初為常”一句,竟是出自《禮記》,《禮記》本就以內容龐雜而著稱,五經之中以《禮記》為本經的考生一向就少,若是不治《禮》,就更不需要通讀《禮記》了。
丁顯正要出聲,柳賀卻已思索完畢:“先王之命,太史既欲其司正乎?天文必欲其循用乎?”
“好!”
“破得極妙!”
讀過這句的弟子們也在思索,尚未得出答案,忽聽得柳賀這句,便覺十分契合自己心思,當即叫起好來。
不少人剛剛還站在葛長理一邊,可眼下也覺得他欺人太甚,縱是要考柳賀,也該出幾道四書題才對,可他偏選了《禮記》中的句子,顯然是故意要把柳賀逐出族學。
學堂中不會破“毋失經紀”這句的弟子恐怕有一半,按葛長理的說法,破不出的便是剿襲,便要逐出族學,那不是人人都要被趕出去了?
葛長理顯然也未料到柳賀竟把這句答了出來,他快速翻書,又問了第二道題。
“無恥!”
“吾苦讀十年,科考一途竟要與此人為伍!恥之!”
第二道題出自《論語》,為“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一句。
這倒是四書中的原文,但眾人皆是憤怒,隻因為這一句丁顯在課上剛剛講過,屬於例題,而非眾人的練習題,丁顯舉了數個例子來破這道題,還講了一篇會試的程文。
也就是說,柳賀要破這題,必須是他自己所想,而且要在已有範例的情況下獨創出自己的答案。
“氣序自運而品彙自育,此天道無言之妙也。”柳賀思索片刻便給出了答案。
“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
“大賢言,聖臣久勞於國事,每忘乎家事甚矣焉。”
“……”
“……”
葛長理每念一句都祈禱著柳賀答不出,可柳賀不僅能迅速作答,他每多答一句,學堂眾人便呼應他一聲,以致他答到第五句時,眾人都已站到了他這邊。
而葛長理的麵色卻越來越蒼白,到最後幾乎沒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