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將紙條塞進毛筆、硯台甚至腋窩裡的,柳賀不禁感慨,縣試已經讓他長了見識,和府試作弊的本事相比,他覺得縣試也不過如此了。
柳賀等一眾提堂坐號的士子先被引進了堂內,公堂之上,一名身著緋袍的中年官員靜坐在高背椅上,知府是正四品,可著緋袍,在大明一朝,緋袍是一品至四品官才可著的服色,四品官服上打著雲雁的補子,和著青色鸂鶒官服的黎知縣相比,唐知府身上一方諸侯的氣度更足。
一眾士子齊齊向唐知府作了揖。
待眾士子入了座,和縣試流程相似,唐知府也向諸生嚴明了考試紀律,他語氣中頗有幾分訓斥之意,厲聲之言驚得考生們不敢抬起頭來。
這便是為官的威風。
在場士子從儒童讀到白首,便是為了這一刻。
……
待考場內梆子聲響起,考卷終於下發了。
府考的內容與縣試相似,不過縣試第一場考了兩道四書義並五言六韻詩一首,府試第一場則是四書義一道、五經義一道及五言八韻詩一首。
柳賀夜裡沒睡好,雖在場外候考的時候閉目養了會神,可精力還是不如縣試時充足,但考卷到手的那一刻,柳賀卻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
府試第一場的第一道四書義,他在家溫書時恰好寫過。
這題倒不是柳賀買的程文集上的,隻是他將程文集練完後,閒著無事便從書中抽題做,隨意翻四書上的一句,再依此寫文章。
隻是他此次考運著實爆棚,竟然和唐知府想到了一處!
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
這一句出自《論語·顏淵》,是孔子弟子樊遲與孔子的對話,樊遲問孔子何為仁,孔子答曰愛人,問何為知,答曰知人,樊遲仍不明白,孔子說,有知人之明,就是提拔正直的人,棄置邪枉的人,這樣能讓邪枉的人改邪歸正。
《為政》中也有“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一句。
柳賀回憶了片刻他寫過的內容,得益於出色的記憶,默下一篇文章對他而言並不難。
“書知人之知,成愛人之仁,此聖人告賢者也,蓋舉直錯枉……”
數百字在稿紙上一蹴而就,這篇默完,天色更亮了一些,柳賀身上也熱了一些,精力與未寫題時已截然不同了。
一篇默完,柳賀檢查了一下錯字,確定無誤後便往考卷上謄抄,因文章已被他背熟了,剛剛又抄了一遍增強記憶,此刻柳賀下筆更是順暢,字跡比默寫時又好了幾分。
柳賀抄完這篇,待墨跡吹乾,又去看下一道題。
因為第一題節省了大量的時間,他可以不慌不忙地去琢磨五經題。
不得不說,縣試五場讓柳賀積累了豐富的考試經驗,尤其在考試時間的分配上,他比縣試時更從容了。
考場中此刻安靜無比,一眾考生皆是投入。
柳賀一看到五經題,頓時感覺壓力有些大。
通常來說,鄉試及會試考四道五經題,題目通常有長有短,而府試這一場,不知是否為了區分難度篩選考生,題目出得……巨長。
長得有點過分了。
這道題目為——“有渰萋萋,興雨祈祈。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彼有不獲稚,此有不斂穧,彼有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
這句出自《小雅》,是周王祭祀田祖的詩篇,意思是祈求下雨,盼雨落在公田與私田,那兒有未割的嫩穀,這兒有未收的幾株在田間,那兒落了一束禾,這兒掉落幾顆穗,正可讓寡婦檢回家。
《詩》中諸篇,《大田》、《甫田》等祭祀篇章向來符合考官出題的偏好,儘管講的是周朝的祭祀,卻與當下也有關聯,如嘉靖二十四年,江南便發生了一場大旱災,太湖甚至因此乾涸了。
柳賀思忖片刻,這一句中向天祈雨,祈的是公田以及私田,破題之語中,必然要祈求天澤,但又要有與農事相關之句。
柳賀一直覺得長題難破,畢竟破題考的是歸納總結的本事,破十幾個字和破四十個字難度能一樣嗎?
看到題目之後,他眉頭一直皺著。
堂中諸生此刻也與柳賀表情一致,倒是公堂上的唐知府見了眾人情態,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今科會試與殿試已張了榜,鎮江府中了二人,鎮江衛中了一人,皆為三甲,且鎮江衛中式士子曹慎之父曹仿也為進士,父子進士之名也讓鎮江府揚了一回名,唐之府身上的擔子立時輕了不少。
若是這一科再無人上榜,下一回提學禦史來巡查各府,他在諸位同僚麵前更是抬不起頭來。
為國求賢也是他職責所在,唐知府是真希望府內出一兩位賢才,若是府中士子能有人黃榜提名入了中樞的,他身為座師也能沾一沾光。
這也是自科舉創設以來,鄉試考官及提學官的權柄一再被分散的原因,一省之中,巡撫有推薦鄉試考官的職責,提學官的權力則被縣試府試考官所分割,正是因為“座師”二字誘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