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賀於是微微抬高嗓音,語氣也有些凜然:“公公謬讚了,下官蒙先帝恩典得以躋身日講官,為天子效勞是下官的本分,下官豈能竊居此功?”
“公公的好意下官心領了,但下官在眾同僚中年歲最輕,每日僅是備課便已殫精竭慮,不敢再有其他妄想。”柳賀怕自己的拒絕過於直白,便又補充了一句,“若是朝中有事,下官願為天子赴湯蹈火,這也是儘了下官為臣的職責。”
這話說完,馮保那邊卻沒有任何回應,柳賀等候了許久,隻聽馮保在青石地麵上響起的腳步聲。
“柳中允,你可想好了?”
柳賀低聲道:“下官已是想好了。”
“那咱家就遂了你的意。”馮保微微一笑,“柳中允也無須再有其他妄想。”
柳賀:“……”
馮保這話聽起來著實有幾分威脅的意味,柳賀也覺得自己目前這境況有些難。
在萬曆初的大明朝,同時得罪馮保與張居正這內廷外朝的兩大巨頭,若是不了解情形的人問起,恐怕會以為柳賀和高拱一樣牛逼。
自馮保宅落中走出時,九月的天,柳賀卻覺得自己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他自問自己並非那等鋒芒出眾之人,卻在這大明官場上連番受到矚目,但對柳賀來說,與其接受馮保遞來的橄欖枝,不如一開始就跟著張居正乾,眼下朝臣中與張居正交好的發展都不錯,曾省吾之子蔭了國子監,其餘官員也各受封賞。
柳賀暫時不願踏入這渾水之中,但世事並非都能如他所願。
回到家時,柳賀看到自家閨女胖嘟嘟的小臉才露出一絲笑容。
柳賀給閨女取名為妙,是希望她活得歡樂又有趣味,他家閨女生下來之後就一直很活潑,據紀娘子說,這和柳賀小時候很像,而嶽母大人也說,楊堯小時候的性子也很活潑,不知為何越長大就越板正了。
在論起小孩性子這件事上,兩位母親很有共同語言。
柳賀抱著妙妙不肯撒手,楊堯見他抱孩子的動作挺熟練,便笑著遞了一方巾帕給柳賀:“相公過會記得擦擦。”
柳賀搖了一會,自家閨女就被他搖睡了,楊堯將孩子抱到床上,待她睡熟之後,楊堯問柳賀:“相公,朝堂上的事很煩心嗎?”
楊堯性子一向細膩,柳賀的一點動向都瞞不過她。
“確實有為難的事,但也並非不能處理。”柳賀笑道,“不過日後升官難一些罷了。”
“不升官也沒什麼,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楊堯攬住柳賀的腰,“若是朝中有為難的事,相公不必一個人悶在心裡,常和我說說就是了。”
“我知道的。”
“我不求相公大富大貴,爹從前常和我說伯祖父的事,伯祖父官至內閣首輔,卻依舊遭受奸人陷害不能瞑目。”楊堯道,“相公有大誌向,我不該阻攔,但我還是希望相公活得高興些,娘也是這般想的。”
柳賀握住楊堯雙手:“我就將那些煩心事當作臭蟲一般扔掉。”
“本該如此。”
……
馮保沒招攬成功柳賀,柳賀便仍如往常一般為天子講學,這幾月內發生了幾樁事,一是柳賀的老鄉曹大章被貶為民,曹大章在嘉靖朝時攀附嚴嵩父子,歸鄉之後他被強盜打劫,便疑心是鹽商韓嘉言乾的,之後兩家官司打到應天府,曹大章是致仕翰林,韓嘉言能當鹽商自然也有依仗,兩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最終韓嘉言被查實無罪,曹大章也被削了籍。
柳賀與這位前榜眼並無交集,但官司打起來時,曹大章竟派人給他遞來了書信,曹大章的弟子張祥鳶也在京中為官,為曹大章奔走。
柳賀雖與他見了麵,
卻並未因此找人遞話。
他和曹大章畢竟沒有交情,且曹大章在士林中名聲也差,嘉靖晚期得罪嚴嵩父子的官員,在隆慶朝時也大多能被起用,若是不願複出或是本人已過世的,朝廷也多有恩蔭,沈煉次子沈袞便恩蔭於國子監,在其長子授了知縣一職後,次子依舊能夠享受恩蔭。
而曹大章前期依附嚴嵩父子,之後隻是因其與嚴嵩鬨翻才不得不致仕,隆慶帝即位,他也再無起複的可能。
他與韓嘉言一案已證明韓嘉言的清白,但柳賀收到鎮江府官員的來信,說韓嘉言為打這場官司散儘百萬家財。
有句俗話說,破門的知縣,滅門的府尹,曹大章這樣的致仕編修仕途雖已終結,但對普通百姓來說,他依舊龐然大物般的存在。
而另一件事,則是靖江王府宗室被勒令自儘。
靖江王府自朱元璋侄孫朱守謙始,靖江王府的封地在廣西桂林,嘉靖中,靖江王府輔國中尉經捷毆打母親,致使母親含恨而死,到萬曆元年才經朝廷查實,勒令經捷自儘。
這件事在朝中曾引起軒然大波,在大明朝,宗室作惡可謂罄竹難書,曆朝天子都有意削弱宗室職權及待遇,然而宗室與皇室同根同源,再怎麼削也很難削除,到了萬曆朝,除非是如經捷這般不孝母親的,或是有宗室混淆血脈的,朝廷才會下定決心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