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還有些熱,冬日的暖閣也變成了納涼的場所,柳賀一邊等一邊想,張居正居然願意見自己一麵。
朝中眾人皆知柳賀如今慘遭張居正打壓,但柳賀對自己調離京城一事並不十分憤怒。
正在等候著,柳賀突然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腳步聲比張居正的腳步聲要重得多,隻聽耳邊一聲“砰”響,一個青衫青年出現在柳賀眼前。
這人到柳賀麵前也未多說什麼,隻是惡狠狠地瞪了柳賀一眼。
柳賀此時已猜到,這人想必就是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
宰相家的子弟,心高氣傲自非旁人可比,不過他再傲氣,拿柳賀也沒有辦法,何況柳賀已因會試未取中他而被貶去治河,張敬修心中雖然有些高興,可對他爹的決定,他還是出聲阻攔過的。
張居正兒子多,眼見父親這般成就,兒子們自然個個想走仕途,柳賀被貶之後,下一科會試的考官恐怕也不敢不錄用他。
張敬修自問才學不輸人,可日後若進了官場,恐怕時刻都得背著走後門的名聲,何況因他之故,堂堂柳三元都被發配去治河,張敬修畢竟還是要名聲的,不想日後被同僚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
同為衙內,他並不想當嚴世蕃那樣的衙內。
“可是張公子?”柳賀問道。
柳賀比張敬修還要小上好幾歲,但柳賀中進士已滿三年,張敬修卻仍卡在會試一關,一錯過又要等三年。
張敬修點點頭:“柳大人,在下是想問,在下的文章有何錯處,為何偏偏在落卷之列?”
張敬修也和他爹張居正抱怨過,說柳賀篩了他的卷子必是為了士林名聲,結果他爹一邊把人發配修河,一邊告訴他,柳澤遠並非那等沽名釣譽之人。
張敬修:“……”
他竟不知他爹究竟是欣賞柳賀還是厭惡柳賀了。
總而言之,就算鍋屬於他爹,他這當兒子的也不得不背了一半。
“張公子的文章,我自’學如不及’說起如何?”柳賀麵對張居正長子也不諂媚,張居正都把他貶去治河了,他再去貼著人家,倒好像他一點廉恥心都沒有了。
眼下正好有空,他就和張敬修細細道起了文章。
張敬修的文章,在柳賀看來就是板正有餘而活潑不足,他常年在張居正身
邊,耳濡目染下,閱曆是足夠的,但柳賀覺得,他觀點承自張居正,卻又沒有足夠的創新性。
何況從他文章字裡行間也能看出,他的基礎還不是那麼紮實。
當然,柳賀隻是拿他和這一科治《詩》的士子進行比較,並不是說張敬修沒有資格參加會試,他出身優渥,張居正為子聘的必然是全京城最優秀的館師,柳賀也曾聽說,翰林院中就有數位翰林免費為張家子弟授課,張居正也找過羅萬化,但羅萬化不肯乾。
隻能說,張敬修的文章有些飄,不如其餘士子的文章那般有沉澱感。
“我已和你說過數次,要你沉下心來讀書,說了幾次你都不聽。”柳賀還在說張敬修文章中的毛病,剛回家換了私服的張居正出現在兩人身後。
“見過恩師。”
“父親。”
“你將柳大人今日說的細細記下,再讀上三年,不必灰心喪氣。”
張敬修默默離去,張居正則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又上門做什麼?”
柳賀道:“弟子即將離京,特來拜彆恩師。”
“難道不該在心裡記我的仇嗎?”張居正看向柳賀,這話問得雖隨意,可他眼神卻著實有些銳利。
“弟子不敢。”
“這我信你。”
柳賀並非那等說一套做一套之人,他既然說了不記仇,張居正也選擇相信。
“此次前去徐州,要虛心向吳子實求教,他於軍事上頗有一套,治水之事雖是初涉,但滿朝文武也隻有他敢擔起這治水之責。”張居正道,“你於書算等雜項也有涉獵,此次治水若是有功,本官保你官升一級。”
柳賀不由多問了一句:“恩師,是原地升還是……”
張居正看了他一眼,柳賀旋即閉嘴。
同為四品,京官和外官可謂天差地彆,呂調陽任隆慶五年會試副主考的時候還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三年之內就已經是閣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