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在京的時日,柳賀愛給好友寫信,無論是抒發自己在朝為官時的感慨,還是了解好友在遠方的動向——為官以後總是不如少年時代自在,拘束很多,隻有在和施允寫信時,他才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
一封信寫完,柳賀翻出一卷書讀了起來,往日讀書能讓他靜心,今日他的心情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思量了片刻,柳賀又鋪開一卷紙,將自己與孫夫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寫了下來,剛剛寫時,柳賀又懷念起年少時與孫夫子相處的時光,筆一下便收不住了。
或許是近日事忙,也或許是朝堂紛擾眾多,柳賀此刻極為專注,他將自己所煩擾之事儘數拋到腦後,整個人都沉浸在這篇文章中。
於他而言,孫夫子是與他最親近的人了。
年少之時,孫夫子曾教他何為君子,今日孫夫子已經過世,柳賀卻不知,自己距離夫子理想中的君子還有多遠。
柳賀停下筆,隻覺得自己滿腔思緒都融在這文章中了,這篇文章他沒有修改一個字,該是怎樣便是怎樣,之後便要管家將這文章寄回鎮江府,燒在孫夫子墳前。
難受了一陣,柳賀仍如以往般上衙,他關於削藩的思路已經整理得很清晰,禮部事大略了解過後,柳賀便去登張府的門了。
張居正此次歸鄉時間不長,加上呂調陽都因畏他之勢避讓,朝臣們自然更明白如今的朝政離不開他,因而無論何時,張府門外都有一群遞帖等待麵見張居正的官員。
尤其在官員回京述職時,張府門前更是熱鬨非凡。
柳賀並未乘轎來,他如今已是禮部侍郎,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關注著,與朝臣交集都要謹慎再謹慎,舔張居正可以,卻不能舔得太過。
引柳賀入門的依然是張府管家遊七,張居□□日盛,遊七沾了光,與京中三品以上官員以好友身份相交,便是張四維、馬自強等閣臣見了他都極是親近。
“右宗伯在此稍待,老爺過些時候就能回府。”
“勞煩楚濱先生了。”
遊七的態度卻比上一回柳賀來時要好上許多,見他這般模樣,柳賀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不由猜測,張居正恐怕是知道他要來的。
無論如何,柳賀能坐上禮部右侍郎的位置,必然與張居正脫不開聯係。
等候張居正的時間裡,柳賀一邊看水景,一邊思忖過會見了張居正要說些什麼。
水池裡金魚遊個不停,手邊恰好有魚食,柳賀便丟了一些喂魚,見得金魚都向他丟魚食的方向遊過來,柳賀便打算再多喂一些。
“右宗伯當真好興致。”
柳賀聽得聲音,躬身拜道:“弟子見過恩師。”
至於張居正那聲不鹹不淡的“右宗伯”,他隻當沒聽懂其中的譏諷之意。
張居正回京後,柳賀隻在朝會上與他打過幾回交道,此時近看,他才發現張居正竟清瘦了許多,麵容也比去年憔悴了一些。
柳賀不由道:“弟子請恩師千萬保重身體。”
光是處理削藩一事,柳賀都覺得十分頭大,而張居正要管的卻是整個大明朝的內外事務,官員考核、田畝清丈、田稅收繳……還有各地之災情、戰事、水利,張居正是個很在乎個人形象的人,愛穿美衣,用美食,儘管他能享受到最好的待遇,可整個大明朝壓在他肩頭,這也非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柳賀這話發自內心,張居正自也能聽出,半晌,他看向柳賀:“你今日不在禮部辦公,來我這做甚?”
柳賀便將袖中文卷呈上,張居正坐到一旁,默默看了起來。
屋內一時間變得十分安靜。
柳賀這削藩之法經過了幾日思量,參考了周
、漢、唐、宋各朝對宗室的做法,當初朱元璋之所以令藩王就藩,正是因為唐時有玄武門之變,宋時有宋太/宗繼宋太/祖皇位,朱元璋擔心皇權旁落,因此再行就藩之製。
而明以後,許是看到宗室之禍,清朝便未再令藩王就藩。
張居正手指輕叩著桌麵:“這便是你想出的削藩之法?”
“正是。”柳賀道,“弟子不知作用如何,但花費上總能省上一些。”
“就藩所費若要削減,恐怕要自潞王起,太後恐怕不會讚同。”張居正道,“且潞王就藩還有些年歲,此時也難省下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