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育言報》所指之事,便是張居正這個首輔也不敢說。
柳賀膽子當真不小。
何況在張居正看來,此時實不該招惹李太後。
他派人去叫了柳賀,待柳賀到時,他直接將這文章指給柳賀看。
柳賀卻一臉無辜的模樣:“弟子實不知恩師指什麼?”
張居正道:“你在這指桑罵槐,以為我看不出,還是天子看不出?”
聽了張居正的話,柳賀卻正色道:“此文非弟子所寫,但對文章所言,弟子十分讚同。自洪武朝至今,本朝天子治國皆由大臣輔導,後宮向來不涉政事。”
柳賀覺得,這文章已經十分給李太後麵子了。
大明朝不願外戚乾政,因而皇後都是清白人家出身,挑的是賢明大體之人到宮中指導,而李太後並非隆慶的正妻,皇子正妻在禮數、教育上自然無可指摘,可到了妾這一層,標準就要放低許多。
何況當下那位陳太後還在世呢。
陳太後是穆宗明媒正娶的皇後,雖不受穆宗寵愛,但其人性格溫和,為皇後時也從未為難穆宗的妃子。
“禍從口出,你須得注意。”張居正道,“行事該有分寸,你既敬重天子,也該敬重太後。”
柳賀道:“弟子一貫敬重太後,此文並未影射任何人,若有人偏要對號入座,弟子也毫無辦法。”
禮部這期《育言報》一發,果然,柳賀第二日便遭到了武清伯李偉的彈劾。
彈劾中說,禮部辦報,本該論禮製之事,此報為朝廷之報,可柳賀卻將《育言報》當作其私人之物,報其私仇。
李太後認為柳賀這講官不合格,要天子選“賢明”的傳聞有不少官員知曉。
該說柳賀年輕氣盛呢?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太後斥責他幾句,他都心懷不滿,特意在《育言報》上指著李太後鼻子開罵。
可他所言也未必有錯。
天底下最叫人講規矩的是皇室,最不講規矩的也是皇室。
馮保為何得勢?正是因為李太後寵幸。
但李太後的權勢從何而來?自然是來自天子。
眼下天子年幼,李太後動輒斥責,甚至乾涉朝臣們辦事。
隻不過彆的官員不敢講,柳賀為人有些愣,敢把這事堂而皇之地說出。
據說李太後在宮中氣到不行,對天子道,《育言報》登這文章是何意?莫非是將她比作那禍國之人?
天子連連致歉,甚至跪在太後麵前,口中稱是他的罪。
李太後對此卻仍覺不夠,必叫天子將柳賀這禮部尚書之位踢了。
她知曉,以天子的本事是動不了六部正堂的,便將張居正和馮保叫去,叫兩人將柳賀踢出京。
然而,自武清伯李偉上疏彈劾自己,張居正和馮保又被李太後叫去後,再過一日,柳賀便上了一封《論罪疏》。
在疏中,他道,是臣的罪責,臣不該說當今太後不如馬皇後,即便臣一字未指當今太後,但武清伯斥臣說了,那便是臣說了。
太後您是萬民之母,即便馬皇後隨□□打下天下,可論賢明,哪能比得過當今太後您呢?
他這一封疏引經據典,顯出了他為天下文宗的深厚功底,隆慶五年殿試時,柳賀論的便是“禮”這一字,但在這之前,柳賀一直未任過禮部官員,因而官員及士子們都未見過他對禮之道侃侃而談。
這一封疏讀下來,雖字字都是歉疚,可字字都能說到人心上。
論與天子共患難,穆宗皇帝最為擔驚受怕之時,陪在他身側的是陳皇後。
論輔佐天子,雖張居正未必夠格,可穆宗天子握手托付的是高新鄭。
太後做了什麼?當今天子一即位,她便將穆宗重托的高拱一腳踢開,全不論天子的臨終囑托。
且後宮通過內侍托付首輔一事,在整個大明朝可謂聞所未聞。
柳賀身為禮臣,縱然無法阻攔太後,可提出自己的意見卻也是份內之責。
大明開國二百年,一向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何時輪到後宮了?
儘管官員們這般想,卻無人敢在李太後麵前這麼說,柳賀這膽子,真是……
叫人捏了一把汗。
柳賀論自己的罪,但每一句都是陰陽怪氣,太後原本就十分生氣,見了他所言,更是氣到大怒:“此人大膽至極!他怎麼敢?”
“這是栽贓,是構陷!此等大奸之人,豈能容其立於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