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重地,到處都有錦衣衛和東廠的探子,若他說的話被知曉,明日就得入北鎮撫司大牢了。
可在場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太/祖為人刻薄寡恩,明初時便定下了殉葬的規矩,被他殉葬的妃子足有四十六人之多。
因而明初是沒有外戚之禍的,人都死了,又何來的禍患在?
總而言之,在讀書人心目中,天子不該為太後所掣肘,若是常為太後所製,便是他們想方設法趕走了張居正,之後還有一個太後垂簾聽政,天子何日才能治理這天下?
若是柳賀聽到此人所言,恐怕也會覺得可笑。
朱元璋是農民出身,看到唐時李世民玄武門之變,便大行分封之製,將自家子孫都分至各地,為防其叛亂,又不給兵權。
他自身是農民起義才奪得天下,因而深深明白人有恒產者有恒心的道理,製定了嚴格的黃冊製度,將百姓控製在所屬之籍、所屬之地上,謹防流民之變。
他又懼宰相把持朝政,因而設六部分宰相之權,憂心外戚乾政,便令宮妃出自民間,且要求後妃殉葬。
然而朝政本身就是人為的,朱元璋的設想到今日幾乎已經都被推翻了,何況殉葬製度多麼殘酷?在柳賀印象中,那似乎都是秦統一六國以前的製度了,卻依舊被朱元璋拿出來用。
柳賀寫這封疏,一是怕李太後肆意妄為,二也是考慮到張居正的下場。
他等於是先用文章給李太後定了信,日後若是他們再將不該有的罪名加到張居正身上,柳賀也能將舊賬翻出來。
不過得罪了太後的確不是什麼好事。
武清伯李偉帶著勳戚們不斷彈劾柳賀,說來說去便是他德不配位,實不該在任大宗伯一位。
柳賀如今就算硬賴著不走,也不過是毀損自己在士林中的名聲罷了。
但內閣仍是一片安靜。
張居正不出聲,其餘官員便都在觀望。
其實張居正態度如何,至此已十分明了了。
……
太後宮中。
李太後一直住在慈寧宮,她雖為天子生母,但天子登基前,她是隆慶帝的皇貴妃,該由太後居住的慈慶宮由陳太後住著。
天子大婚以前,應張居正之請,李太後在乾清宮照顧天子起居,天子大婚後才搬回慈寧宮。
她這幾日已經惱怒到極致了,不過她十五歲時便入裕王府,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到今日,她心中雖仍氣惱,麵上卻未再露出許多。
唯有不斷撥動的佛珠能顯出她不平靜的心情。
李太後篤信佛教,在京中建造了許多廟宇,耗費甚巨,天子也常從內庫中添資幫助修建,儘管張居正阻攔甚多,卻依舊攔不住李太後。
客觀來說,自天子登基後,李太後並無大的過失,她隻是憂心天子地位不穩,對朝臣們也多有防備罷了。
“張先生可將那柳賀處置了?”
馮保跪在她麵前,沉聲道:“老奴未曾聽說。”
李太後嘴唇微動,片刻後才道:“那畢竟是張先生的門生,他倚重些也是應該。”
她嘴上雖這麼說,但心中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但此人大奸似忠,想要挑撥與陛下的感情。”李太後道,“我一日為太後,便不能容這般奸詐的臣子在朝堂上。”
“張太嶽不願辦了此人,便請陛下下旨,將此人逐出朝堂。”
馮保低著頭,一直不敢回話。
片刻之後,李太後又道:“朝廷辦報,本是為廣開言路,令民間有本領之人為世人所重,卻不是叫那報紙妖言惑眾,馮保,你去將那《育言報》封了。”
馮保聽了心中也是叫苦。
柳賀上疏雖深深得罪了李太後,可朝野上下也不是沒人讚同他,若是真由天子下旨將柳賀處置,可以說《育言報》那文章所說千真萬確。
如此一來,柳賀上疏反倒顯得他為公義而觸怒太後。
而將《育言報》封了,馮保雖能辦到,可此事一辦,他馮公公的名聲也徹底毀了。
《育言報》也就幾個翰林在辦,其中雖有張居正之子,但得罪了他倒也沒什麼,然而《育言報》如今在朝廷及鄉野所售之報就有五、六十萬之巨,東廠及錦衣衛縱然凶名在外,士子們若真鬨騰起來,東廠也未必能攔。
馮保好麵子,也重名聲,他很清楚,讀書人的嘴皮子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他為太監時都未做什麼壞事,在民間的名聲也不怎麼樣。
若真將《育言報》給查封了,他馮保算是死無葬身之地,待入了明史,奸臣傳上恐怕要為他留個位置。
可李太後的命令他又不能不聽。
這一日午後,東廠和錦衣衛便派人至禮部,要將《育言報》查封。
張元忭與吳中行正在審核下一期報紙的內容,一見這陣仗頓時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