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賀並未理會朝中紛擾,《育言報》所載的確是他在為開海作鋪墊,但柳賀心中清楚,若要達成目的,光靠輿論輔助意義不大。
尤其在開海這件事上,王世貞等人的呼籲並不重要。
關鍵是天子心中怎麼想,內閣及九卿官員又作何想。
若能得到這些人的支持,開海未必不會成。
至於祖宗家法之類的彈劾,柳賀更是沒有放在心上,若祖宗家法有用,隆慶開關就不會發生,而不征之國這個詞更是被柳賀視為笑話。
倭國侵擾大明有百年,百姓死了多少人,又遭了多少罪?沿海的百姓提起倭寇哪個不是恨得牙癢癢。
等到大明想去探一探倭國的境況,就有官員拿不征之國出來說事,合著大明隻能挨打,不能打人?
這一點,柳賀去見天子時,就算天子也很生氣。
他年少時正是倭寇最猖獗之時,縱然他那是懵懵懂懂,也知道朝廷為了打擊倭寇花了多少銀子,出了多少心力。
何況天子剛剛親政,並不是那等膽小怕事的君王,是一門心思乾出些實事的。
天子道:“柳先生,依你所言,這開海勢在必行了?”
柳賀搖了搖頭,道:“陛下,臣也不能保證開海獲益多少。”
當年隆慶不是沒有想過開海,隻是朝中的反對聲太響,之後海船又出過幾次事故,之後隆慶去世,張居正任了首輔,開海便不了了之。
“隻是臣覺得,如今倭國正值內亂,待其重整旗鼓,恐怕又要襲擾我沿海軍民,不如趁此機會前往倭國探路,再尋我大明通海事及海船製作的工匠,將我大明水師磨練出來。”
柳賀道:“太/祖立國時,鄱陽湖水戰何其威猛?成祖時,我大明坐擁海船三千八百艘,正德與嘉靖時,我大明水師也曾與弗朗機開戰而不落下風。”
“臣覺得,泰西等國都在發展水師,其如發現了新大陸,雖不會侵擾我大明,然《左傳》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西人狼子野心,必有一日將與我大明交戰。”
開海的利潤也是一方麵。
但天子同樣猶豫:“隆慶時海船傾覆之事,柳先生想必也有所耳聞。”
柳賀點點頭,道:“此事臣自然是知曉的,隻是臣敢問陛下,漕船傾覆者可少了?”
如今大明國內運糧運物皆以漕船,漕運坐地起價已是常態,若是啟用海漕,一方麵會影響漕船運輸,漕船又破又貴,且內河航道擁擠,若是走海路,輕快便捷不說,運量也能大一些。
而另一方麵,海漕會將海外的貨物運至國內,本土的商業多少會受一些影響。
“柳先生待朕細想一番,此事若真要行,還需內閣再行廷議。”天子笑道,“邊餉之事,聽聞張卿家是反對的,柳先生卻力排眾議令此事推行,朕聽了也十分驚訝。”
柳賀道:“並非臣力排眾議,隻是邊餉事關重大,朝中大臣都不敢等閒待之。”
天子並未出聲,過了片刻,他忽然問柳賀:“柳先生,聽聞張先生身體已十分不好?”
柳賀試圖分辨天子這句話中的情緒,許久之後,他才道:“臣聽聞,恩師如今已不能起身了。”
柳賀麵上難過之情絲毫不作假,便令天子想起,柳賀初任講官時,他仍是稚童,聽他說起陳棟去世時的悲傷,天子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雖柳賀心中偏著張居正,但天子清楚,這反而能證明他是有情有義之人。
自天子親政以後,許多官員都清楚,他對張居正的鉗製並不喜歡,這些官員並不上疏,卻會在私下麵見天子時說張居正的種種不是,其中甚至包括張居正的某幾位門生。
可柳賀從不這樣,他不喜歡誰便堂堂正正地不喜歡,他喜歡誰也毫不吝嗇表露。
他在皇位上坐久了,有時也不知什麼話是真,什麼話是假,可不管怎麼說,柳賀敢在他麵前表露出對張居正的親近,便說明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一位可以吐露真情的帝王。
天子的心情可以總結如下——
他不喜歡柳賀親近張居正,但又不喜歡柳賀表露出對張居正的不親近。
前者是因他不喜張居正管束,而後者,則是他不喜柳賀是一假情假意之人。
天子不由想起了柳賀寫的《祭師文》,那位先生隻是鎮江府鄉下一位默默無名的秀才,柳賀在京中當了大官,卻時時惦念著那位先生,此事也讓天子十分感動。
而張居正為人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柳賀的座師,天子若因此事遷怒於柳賀也著實不該,無論如何,二人座師與門生的關係不會改變。
仔細想想,張居正除了愛攬權外,對他也並不算壞,畢竟年少時他於政事毫不精通,張居正朝事再忙,卻不會忘記對他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