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紈的下場人人皆知。
隆慶開關後,朝堂上反對開海的聲音也不小。
柳賀並非哪一派的代言人,卻大膽到敢提開海之事,這足以證明他的官場抱負。
申時行甚至覺得,柳賀這位張居正的門生,在行事上已經與張居正有些相似,他有張居正的膽色與果敢,卻也有籌謀與沉穩。
從某種程度上說,柳賀不比張居正好對付。
自嘉靖四十一年入朝為官以來,申時行與形形色色的官員都打過交道,官至閣臣者,若能有高拱與張居正的決心,天下便沒有他們不可為之事。
這樣的人居於自己身後,如何不令他心驚膽戰?
“無論柳澤遠意欲何為,他的目的已是達成。”申時行道,“雖反對者眾多,他亦有許多支持者。”
“何況開海之事隆慶年後便甚少提及,柳澤遠此舉卻令此事人儘皆知。”
申時行覺得,這或許就是柳賀的目的。
……
麵見天子後,柳賀正式向朝廷上疏。
他在疏中說,眼下朝廷缺銀嚴重,各地的銀礦雖已開采,仍無法滿足朝廷所需。
東南沿海每年都有海船裝載白銀至國內,以獲取豐厚利潤,除此之外,弗朗機人在波托西等地發現銀礦,經由果阿進入香山墺,以購買大明所產茶葉、絲綢、手工製品,此中利潤可謂十分廣博。
既然其中利潤如此豐厚,為何不將其公開?由朝廷監督,從中抽取商稅,派海兵為海商保駕護航,擴張與弗朗機等地的交易範圍?
事實上,大明雖維持海禁政策,但眼下白銀已成為了官方的貨幣,隆慶開海,也有阻擋不住白銀緊缺的因素在。
除此之外,一條鞭法以白銀抵糧稅,也是將白銀作為一種貨幣抵擋國內經濟危機。
大明的滅亡,後世有一個觀點,認為是“白銀中毒”,大明雖實行閉關鎖國之策,但其東南沿海逐步呈現出初始的市場經濟的狀態,正視其進入世界經濟市場的表現。
因而柳賀覺得,既然利潤都由豪商巨賈獲得,那不如讓朝廷也來分一杯羹,至少可以為朝廷增加收入,也能緩解缺銀的壓力。
除此之外,柳賀在疏中也提到,百姓之所以怕海畏海,也是因海禁之策。
眼下各國都派船至各地巡遊,弗朗機甚至占據了呂宋,以促成其與東方的貿易,在這種情況下,我大明絕不可以坐以待斃,先要強海兵,再要強海民,外敵不敢犯令大明之海域。
柳賀這疏一上,滿朝文武皆驚。
原先隻是柳丹徒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柳賀卻將自己的想法明晃晃擺了出來,一點也不加以遮掩。
在大明朝的曆史上,以閣臣之尊提開海者,柳賀是第一人。
當年漕運總督王宗沐提倡開海,因七舟覆沒,被吏科都給事中賈三近、禦史鮑希顏彈劾,之後開海之聲漸罷。
“柳丹徒此人常敢為天下先,若非他這一疏,我等如何得知海運之意義?”
有人讀了柳賀上疏感慨萬千。
也有老夫子怒罵道,柳賀此舉禍國殃民,貽害無窮,要將堂堂大明帶進溝裡去。
但這些人所舉的緣由,不過是太/祖祖訓及上國怎能與蠻夷互通等理由。
朝中議論至此再未停止。
王宗沐此時鄉居,他也在《育言報》上發聲支持柳賀,除此之外,浙、閩籍的官員支持開海者也有眾多。
禮部前任尚書潘晟便道,浙江百姓常年受倭患所苦,居內地者知此事者甚少,且民間既有海船交易,朝廷屢禁不止,便知此事堵不如疏。
除此之外,柳賀在疏中提的抽稅一事也令不少官員心動,尤其是任過戶部尚書的王國光與張學顏。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當戶部尚書,也不會成日隻想著搞錢。
在他們看來,許多官員隻知伸手要銀子,莫非銀子是在地上長出來的?大明銀礦光是製銀都不夠,何況內庫伸手要一些,勳貴們再伸手要一些,重重盤剝之下,能落到戶部口袋的不過那區區幾兩罷了。
若非柳賀在揚州知府任上向朝廷證明了商稅獲利巨大,戶部收稅來源恐怕會少這重要一項。
張學顏對天子奏道:“產自我大明的瓷器,銷往海外者,價能翻十倍,運至海外後,再翻十倍,其利遠勝國內商稅。”
這錢叫海商們賺也是賺,叫朝廷賺也是賺,哪怕朝廷一毛錢不出,隻要負責護衛一下商人,多抽些錢不過分吧?
一點也不過分。
何況泰西、弗朗機等地都紛紛派出海船來大明掙錢,大明市場上也有來自海外的貨物,為什麼隻外人賺錢,大明朝廷卻不能賺錢呢?
開海的獲利還是要大過風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