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掌門覺得自己深深地記住了一個弟子。
阿秀。
這位青霖麾下的弟子, 打從一開始進入門派，就用另類的方式在掌門的心靈深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就覺得自己不明白了。
跟宋伊鬨得雞飛狗跳，可是卻更喜歡修煉聽說最近有閉關了相比, 為什麼一向冷酷的青霖的門下竟然會出了一個柔情似水的姑娘。不僅叫青霖的門下的男弟子們都爭相變得奇怪，甚至連此刻, 她竟然還能引動了外院弟子還有內門精英弟子之間的爭鬥。
他看著眼前的阿秀，看著她哽咽地流著眼淚, 一副膽怯的樣子, 再看看一旁的兩個男弟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露出了一個嚴肅的表情。
“無論是什麼原因，對同門出手就是重罪。你們可治罪？”他冷冷地問道。
今天他才知道, 內門這精英弟子，青霖門下的三弟子跟外院的一個特彆強悍的弟子打起來了。
這打的……
掌門一點都不在意門派之中的弟子彼此切磋，或者私下裡有一些矛盾與爭鬥。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隻要不鬨出人命, 不是以命相搏, 那掌門其實也讚成用武力解決一下彼此之間的問題。
可是這兩個倒黴弟子真的是太叫掌門失望了。
打起來也就打起來了, 這並無所謂, 可是他沒有想到竟然彼此之間動了殺心，如果不是有執法弟子在一旁路過，那外院弟子跟著青霖的三弟子簡直就是同歸於儘的節奏。
這是他決不能容忍的，嚴肅地看著兩個沉默不語跪在自己麵前的弟子, 冷冷地說道，“無論是長老還是弟子，犯了錯都要重重地責罰。特彆是對同門出手。”他頓了頓，對這兩個弟子冷聲說道，“就罰你們去荒蕪崖麵壁五十年。”
兩個男弟子欲言又止，把目光都落在了阿秀的身上。
“掌門，這件事是因我而起，兩位師兄是無辜的。”阿秀看見掌門給予了兩個同門這樣嚴厲的懲罰，哪怕入門時間尚短不知道什麼叫做荒蕪崖，可是看著自家師兄那發青的臉色也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急忙爬到了掌門的腳下嗚咽地說道，“三師兄也是太擔心我了，擔心我在外院被欺負。趙師兄隻是在外院，我，我跌倒的時候好心扶了我一把，三師兄以為他是在輕薄我。”
她仰頭，在掌門一副無語的目光裡流淚說道，“可是掌門，您去外院看看去吧。外院的修煉環境真的很差很差，同門們掙紮著修煉，都很辛苦。他們不像是三師兄一樣有仙骨，能很輕鬆地修煉。他們在外院拿著最少的資源，還要每天為了得到一些修煉的資源日夜奔波。”
三師兄和趙師兄都被感動得不行了。
這麼善良，簡直就是小天使！
“……阿秀，你作為剛剛入門的弟子，不了解門派中的情況，就不要亂說亂話。”看著阿秀可憐巴巴地仰頭看著自己，掌門忍耐了一會兒，好懸沒有把這個張嘴就是“不公平”的丫頭給抽出去……
她是不是以為靈雲宗富得不行，能供養所有的弟子修煉？她到底知不知道，靈雲種外門之中到底有弟子多少。這些弟子成千上萬，是內門精英弟子數量的無數倍，如果叫他們享受宗門內門弟子的一切的資源供應，那靈雲宗十年之內怕不是就得破個產。
每一個門派都是要把自己的資源優先供應給最有可能成為強者的資質好的弟子。
這樣的弟子中一旦供養出一個強者，就可以庇護門派，同樣，也是在庇護門派之中這些資質平常，修煉速度太慢的外院弟子。
內門弟子得到的多，可是付出的也更多。
每一次當門派之間發生爭鬥，當需要流血的時候，也大多都是內門精英弟子衝殺在最前方。
他們得到，所以他們付出。
可是阿秀這話不是在挑撥內外門的關係麼？
這話一說出來，都覺得外院弟子是被內院弟子給吸血了，後者享受著最好的資源，甚至把外院的資源霸占，叫外院弟子掙紮著，自己卻享受最好的生活還有安逸。
這種矛盾是會令門派分裂的東西，掌門忍耐了片刻，看著阿秀冷冷地說道，“看在你是青霖的弟子，年少無知，我饒了你這一次。隻是你就算是年少懵懂，也該知道什麼叫做謹言慎行。如果你一定要為外院博取利益，覺得內外門的弟子應該得到同樣的資源，你就去看門派的英靈碑。”
“英靈碑？”阿秀一愣，露出幾分茫然。
可是外院的那位一臉桀驁的趙師兄，卻突然愣住了，之後臉色複雜地想到了什麼，露出幾分愧色。
“是弟子心胸狹窄，都是弟子的錯。弟子願麵壁荒蕪崖百年。”他幾乎不敢去看掌門的眼睛，將自己的身體伏下，額頭用力地抵著地麵輕聲說道，“都是弟子無知，也心生怨恨，令門派蒙羞！”
他的聲音充滿了愧疚，和剛剛仰著頭一臉桀驁的樣子完全不同，阿秀呆了呆，不由小聲問道，“趙師兄，你不要為外院的大家討回公道了麼？”她親眼見證了外院弟子的艱難的生活，也因此覺得……內門弟子過得太舒服了。
特彆是師尊是門派長老的精英弟子們，那每天過得簡直就是風花雪月一樣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
她一開始還不能覺得什麼。
可是在看到了那些外院弟子每天為了賺取門派任務靈石的辛苦，再看看自己的師兄們的唾手可得，她就覺得心裡很難受。
她想見到一個天下大同的門派，沒有內外弟子之分，也沒有三六九等，也沒有誰的資源比誰得更好。
雖然她也同樣是內門弟子，可是卻依舊同情著外門弟子，並且願意為他們發出聲音，振聾發聵，叫掌門明白他的偏心造成了什麼。
“英靈碑上撰刻的全部都是立派以來，所有為門派的安危還有興盛戰死的門派弟子還有長老。”趙師兄看見阿秀茫然地看著自己，越發愧疚，沉聲說道，“十之八/九，都是內門出身。”
內門的弟子的確享受著很好的修煉環境，可是這數千年之中，為了門派付出生命的也大多是這些強悍出色的內門弟子。他們強大，因此承擔更多的責任，把弱小的同門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扶持著門派的成長。
門派沒有虧欠過外院弟子。
哪怕阿秀的眼裡，外院弟子每一天都掙紮在修煉資源上，努力地為門派做一些任務，然後得到門派任務之後的獎賞。
可是趙師兄沉默地想到那些在修真界的散修。
那些資質和外院弟子相同，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沒有拜入門派，選擇自己在修真界之中漂泊的修士，他們沒有門派的庇護，生活比外院的弟子更危險並且艱難。
門派給予外院弟子的是遮風擋雨的庇護，也是給了他們能夠安逸地做著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得到資源的避風港。
外院弟子之中如今越發對門派生出怨氣，卻沒有想過，失去門派的維護，他們還算是什麼。
這樣想想，剛剛心懷憤怒，甚至突然壓製不住要對內門的弟子痛下殺手的自己，醜陋得不能直視。
“求掌門寬限弟子幾日。弟子想帶領外院師兄弟們一同去再看英靈碑。”當門派建立的那一天，英靈碑就被高高地豎起在門派的山門之下。那上麵一個個的名字代表著一個又一個天賦卓絕的靈雲宗門人付出的鮮血還有生命。
密密麻麻，從高高的碑塔之上，無數的名字層層疊疊地落下，從前他們覺得那是一件非常令人震撼的事，因為原來為了門派，曾經犧牲過那麼多的同門先輩，可是趙師兄卻在這一刻，隻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希望帶著同門們再一次去看一眼英靈碑。
至少……叫他們記得，門派為了庇護他們都付出了什麼，而不是僅僅知道抱怨怨恨。
他雖然資質平常，可是憑借自己堅韌的毅力，是外院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是外院最有威望的弟子之一。
掌門見他目光清明，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寬限你三日。”
“多謝掌門。”趙師兄平靜地給掌門磕頭，之後看著阿秀，對她笑了笑，卻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感動，平和地說道，“阿秀師妹，多謝你一心為了外院。可是你希求的那些，外院卻並不應該心安理得得到。”
他拒絕了阿秀在掌門的麵前為外院謀取資源，側頭看了看臉色陰晴不定的青霖的弟子，又鄭重地說道，“無論如何，這場爭執我對同門生出殺心，我都應該受到懲罰。隻是在這之前，請師兄原諒我的辣手。”
他一臉坦誠，磊落開闊，青霖的三弟子沉默了片刻，對他認真一禮，“都是我的過錯。不該仗勢欺人，以內門之危欺淩同門，對同門痛下殺手。”
他認真地給趙師兄道了歉，同樣並沒有勉強，反而非常直率。掌門看著他們彼此道歉，這才在嚴肅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緩緩頷首說道，“知錯能改，這才是日後支撐門派的好弟子。”看見這兩個弟子能夠真誠地承認自己的錯誤，掌門覺得自己還能續個十七八年的……
他擺手，叫眼前這三個弟子都可以離開了。
“可是掌門，外院……”
“如果你那麼喜歡外院，你就離開內門。”掌門對阿秀和顏悅色地說道。
阿秀的眼眶紅了。
她覺得自己還不能離開內門。
“我不想離開師尊。”她垂著頭含著眼淚輕聲說道。
“外院有外院自己的生存法則，你就不要瞎參合了。”掌門看著一副對青霖萬分依戀的阿秀，想破了腦袋都沒有想明白青霖到底對阿秀做了什麼，叫她這麼死心塌地。總不能是因為叫阿秀天天提著水桶上山，天天從山崖上滾下去就對青霖生出了師徒之情的吧？
他心裡鬱悶死了，萬萬想不到青霖的弟子竟然是這麼個奇葩，看著阿秀露出幾分嚴厲的臉色緩緩地說道，“還有，阿秀。你隻是最低位的弟子。門派之中的法度不是你能置喙。如果你下一次再不知分寸，我就把你逐出師門。”
阿秀瑟縮了一下，想要躲到三師兄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