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裝修的事,”方嶽說,“他家工人在電梯裡抽煙,被十六樓的那位阿姨撞見了,阿姨應該是製止了他們,雙方不知道怎麼交流的,就發生了口角,後來小區保安通知了裝修業主下來處理,那兩位就在單元樓下吵了起來。”
方嶽對圍觀熱鬨這類的事情從不感興趣,昨晚他睡不著,聽到吵架聲本來準備關窗,但夜裡涼風輕盈,他搭著窗戶吹了一會兒風,也聽了一個全程的雞毛蒜皮。
陳兮終於解惑,她滿足地點著頭:“原來是這樣啊。”
方嶽看著想笑,他不由想起方老板從前說過。
“兮兮這孩子可好玩了,當年她才這麼點大,就愛待在我們工廠裡,可喜歡聽我們大人說話了,我們大人能說些什麼,不過就是些東家長西家短,她可坐得住,每天都聽得津津有味,也不會插嘴。我們聊累了她還會給我們倒水,兩隻眼睛放光地看著你,就等著你繼續往下說呢,這鬼靈精,太逗了,你說她也不嫌工廠呆著無聊。”
後來方奶奶隨口接了一句:“她回家也無聊,家裡也沒人陪她說話。”
方嶽想到這裡,突然意識到,陳兮這孩子氣的愛好,也許就源自她成長於無聲。
方嶽腳步慢下來,視線落陳兮身上,身後這時傳來叫喊:“你倆散步呢,公車來了,快跑啊!”
是潘大洲,他一出現,連四周氣流都改變了,一陣跳脫蹦躂。
陳兮也看到了即將停靠過來的公交車,跟了句:“跑啊——”
方嶽無奈地跟上兩人。
今天是運動會最後一天,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學校漢服社在田徑場的草坪上跳古典舞,十一位女生寬袖纖腰,婀娜雅致。潘大洲看得興起,搖著方嶽手臂說:“第三個最漂亮,好像那個灣灣的女明星,叫什麼來著——”
轉頭見方嶽根本沒在看女生跳舞,潘大洲順著他視線過去,看到了正在看台跑來跑去的陳兮。
張筱夏負責製作運動會成果的海報,她想要班裡每人寫一句話,字數不用多,一十字以內就夠了,班裡總共四十八人,陳兮在幫張筱夏跑腿收集。
潘大洲看著方嶽傻樂,笑聲像驢叫。
方嶽語氣淡淡地嗆他:“有病?”
“你才有病呢。”潘大洲反彈回去。彈完看方嶽神情,好像不是太開心的樣子,他心想方嶽早上跟陳兮聊得不挺好的嗎,他在後麵跟了小半路,看那兩人一直話不停,就夠義氣地沒打擾他們,後來見到公交車來了他才衝上去。
現在方嶽一個勁地盯著陳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少男心真是海底針,潘大洲心底吐槽。
陳兮收集了一小半的字條,發Q|Q跟張筱夏彙報任務完成進度。
張筱夏回過來:“你來遊泳館旁邊那個小教室,我跟白芷在這裡。”
遊泳館在體育館一樓,陳兮還沒去過這裡。她把字條都收進小挎包,跨過田徑場跑到了體育館一樓,沿著走廊慢慢找。經過一間教室的時候,她聽到教室裡傳來爭執聲,有道聲音是熟悉的。教室門露出手指寬的縫,陳兮無意間看見了站在裡麵的兩個女生,她加快腳步走過這條走廊,又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張筱夏所說的小教室。
但張筱夏不靠譜,教室裡已經沒人,隻剩一堆亂七八糟的畫筆和紙張。
陳兮看了眼手機,幾分鐘前張筱夏發來的:“你怎麼還沒來,我跟白芷先去小超市買冰激淩,你要不先來超市吧。”
陳兮問:“你們待會兒還來遊泳館這邊嗎?”
張筱夏:“我們想吃點東西再過去,太累了我需要補充能量,你也過來吧,快快快就等你了。”
陳兮隻好原路返回,結果在樓梯口碰見了坐在樓梯台階上埋頭哭泣的女生,陳兮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卻已經看到了她。
“你剛都聽到了吧?”潘小溪哽咽著問。
陳兮其實隻聽到一句半——
潘小溪說:“你攔住我就想說這個?”
然後另一個女生說:“你裝什麼大小姐,你隻是跟你媽改嫁進的潘家,五年級的時候我那把尺子就是你偷的……”
陳兮當時經過聽到這句話,就趕快跑了,現在潘小溪問她,她很難否認說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潘小溪卻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你聽到也沒關係,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哥或許告訴過你。”
陳兮忙道:“沒有,潘大洲沒說過你的事情。”
“哦……”潘小溪鼻涕積累太多,使勁吸了幾下鼻子。
陳兮包裡正好有包紙巾,是昨天白芷買來還給她的,她拿出來遞給潘小溪。
“謝謝。”
“不客氣。”
陳兮說完就想下樓,腳剛邁出一步,又聽潘小溪說:“我哥說起過你。”
……陳兮體貼地、默默地縮回腳。
潘大洲從前在潘家提過最多的名字是方嶽,後來變成了方嶽和陳兮。
他說陳兮父母都是聾人,他還給家裡科普,說聾人不是聾啞人,彆叫錯了。
他說陳兮很厲害,考上了八中的省招生,陳兮很有趣,脾氣特彆好,天天跟他一樣傻樂,特活潑開朗。
潘小溪是小學六年級後跟隨母親改嫁進潘大洲大伯家的,彆人現在聽她名字,以為她就是潘家的血親孩子,但她原名恰好就叫小溪,隻不過她從前姓王。
潘小溪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我很羨慕你,我知道你的家事,也知道你也是寄居在彆人家裡,可是你的性格好不一樣。”
前天中午在食堂,潘小溪看到陳兮跟方嶽潘大洲有說有笑,隔壁桌的,聽說叫廖知時的男生,陳兮跟他也聊得上話。
而她連怎麼跟陳兮打招呼都要猶豫半天,她活不出陳兮那樣的自我。
午間的體育館靜悄悄的,這裡似乎隻剩了她們兩人,潘小溪擦著眼淚,說著真心話:“……方嶽也很喜歡跟你聊天,我看得出來。我真的好羨慕你這樣的性格,你那麼開朗,那麼陽光。”
陳兮是一名合格的聽眾,她就靜靜聽著潘小溪發泄情緒,潘小溪就連發泄都是軟和的。
樓道窗戶外,驕陽烈烈。
陳兮心說,陽光嗎?可是你看,陽光之下,人人都有黑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