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暑假,陳言回到老家粘著陳爸,陳兮去了律所。
當年董珊珊的案件轟動一時,律所也名聲大噪,慕名尋來的聽障人士越來越多。合夥人們起初不願意做虧本生意,他們話撂得狠,但大多數人骨子裡大約還有一種不畏義死,不榮幸生的英雄氣概,所以沒多久就妥協了,大官司要搶,公益案件也做,就這樣越做越大,這幾年律所飛速發展,地點從原先的小辦公樓換到了江景大廈。
方嶽舅舅不帶教,陳兮進律所的頭幾天隻做一些打雜的活,後來受到“重用”,重用兩個字是陳兮自誇的——
“也是巧了,那天何律師讓我整理錄音,那幾條錄音說的都是方言,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麼,我其中兩個室友,她們說的方言我完全聽不懂,何律師他們跟我那個時候一樣,聽方言聽得一臉懵,可是我有時候真的很有遠見——”
方嶽聽到這裡就忍不住笑了。
方嶽過兩天又要去田野調查,律所雙休,這天陳兮和方嶽出來約會,約會前他們還接到了方老板的電話,問他們去哪裡玩,經不經過某家披薩店,方媽聽茶館客人提起,說有家新開的披薩店食物價廉物美,方媽嘴饞想吃,可是那店離婚介所較遠,不能外賣,方老板讓他們順路的話帶點吃的回去。
方老板上周釣魚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腦梗過的人最忌諱磕磕碰碰,他那一跤摔得不輕,被緊急送醫做了全套檢查,萬幸後果不嚴重,隻是右手莫名疼得厲害,因為每天都要吃很多藥,他止疼藥又不敢亂吃,隻能貼藥膏,藥效幾乎為零。
最近他被勒令躺床上養傷,哪都彆想去。
方老板都開口了,即使不順路,陳兮和方嶽也得去買披薩。
陽光猛烈,方嶽替陳兮打著遮陽傘,兩人邊走邊聊,陳兮見方嶽笑她,她不服地說:“你笑什麼,我說的是事實,這事真的多虧了我有遠見!”
“是,”方嶽笑著說,“你彆停,繼續說。”
陳兮白他一眼,摟住他胳膊,挨著他繼續說:“我大一開始就跟我室友學方言了,那天我看律所裡沒人能聽懂,我就毛遂自薦了。”
律所裡除她外還有兩個實習生,陳兮年紀最小,剛進去的時候她成天都是多看少說,所以存在感最弱,沒人知道她膽子其實挺大,臉皮也挺厚,興衝衝地就跟何律師他們拍了胸脯,然後她就效率極高地將錄音翻譯出來了。
雖然這隻是一件小事,但在這之後,陳兮就得到了“重用”,不再隻是跑個腿,而是能幫忙整理庭審提綱、起草起訴狀、律師函等等,昨天她還跟著律所去鄉鎮進行了一場普法宣傳活動。
隻是普法活動不太儘如人意,受教育程度有限,很多人的法律意識十分淡薄,不光如此,他們還完全不講道理,跟他們說話像對牛彈琴,現場差點動手。
方嶽皺眉:“你回來的時候怎麼沒說?”
“因為也沒真動手啊,”陳兮說,“本來跟我一塊兒的實習男生真的要打人了,被何律師攔下了,何律師說他這是見得少了,這算不上什麼,以後還有更奇葩的。”
兩人說著話,走進了那家新開的披薩店。周末人滿為患,他們到店的時候沒有空座,玻璃門內擺著幾張凳子,已經坐著幾位客人在等位。
兩人坐下來排隊,穿著披薩店製服的男生給他們端來兩個紙杯,做了個手勢,請他們喝檸檬水,然後遞了一張菜單讓他們先看,舉起手機,橫屏展示上麵提前輸入的幾個大字。
“要您久等,十分抱歉。”
陳兮和方嶽都愣了愣,一旁等位的客人同樣捧著杯檸檬水,好心地為他們介紹:“你們不知道,這店裡的員工都是聾啞人。”
陳兮和方嶽望向店內,這才發現,店內的嘈雜全來自座位上的客人們,走動著服務員寂靜無聲。
陳兮突然按住方嶽手臂,方嶽回頭:“怎麼了?”
陳兮看著店內說:“我好像看到了董珊珊。”
相距較遠,分辨不清,輪到兩人進店,近距離確認後,方嶽說:“是她。”
那年董珊珊二十歲,現在董珊珊也不過二十五左右,當年的長發剪成了利落的短發,她人比以前胖一點,臉上畫著淡妝,朝著他們走來,笑容燦爛地遞上菜單。
當年他們僅有一麵之緣,董珊珊早已經忘記了他們的長相,陳兮和方嶽都沒說話,兩人默契地點好餐,遞回菜單,朝董珊珊溫和地笑了笑。
吃飽喝足,拎著打包好的食物走出披薩店,陳兮接到了陳言的電話,陳言說:“姐姐,我和爸爸今天買肉。”
他口齒不清,語言訓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是他稚嫩的聲音就像他們剛剛走了那麼久的路後,走進店裡,喝到那一口清爽的檸檬水,能洗去所有的煩躁,神清氣爽,也不再懼怕這烈日。
眼看方嶽又要打開遮陽傘,陳兮回頭,又望了一眼披薩店。
“那個實習男生說那些人冥頑不靈,無可救藥。”
方嶽看了看她,說:“我看你一直說這事,精神的很,好像完全沒受打擊。”
“一點沒受打擊也不現實,”陳兮笑說,“但是我想,我們把聲音帶過去,希望他們能聽見,能聽見的人——”
她伸手指向披薩店,“以後就會出現在這裡。”
能聽見的人,以後就會出現在這裡,這就值得了。
陳兮給自己打滿雞血,轉過頭,雄赳赳氣昂昂,迎著烈日昂首闊步,方嶽看了眼半撐開的遮陽傘,沒再動作,他緩步跟了上去。
陳兮走了兩分鐘,額頭沁出了汗,側頭看方嶽,方嶽握著傘無動於衷,說:“你的氣勢這就被曬沒了?”
“……我要枯了。”怕方嶽理解錯,陳兮還注解,“枯萎的枯。”
方嶽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