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愈, 毓仁園中煥然一新——要麼說生病磨人呢, 沈晰其實隻是裝病,但或許是因為大多宮人都不知實情於是心態有些微妙變化的緣故, 楚怡前後一比, 總覺得裝病的那陣子院子裡活力不足。
現下一切都顯得更加井井有條了一些。隻不過,雖然太子病好了,但舒皇貴妃似乎還是沒有讓太子妃回來的意思。
病愈之後, 沈晰按照皇帝的吩咐給了三弟一樁要緊的差事。沈暉從前管過修築大壩的事宜,差事辦得還不錯, 對江南一代的水路與各州郡情形都還算熟悉, 沈晰就把漕運之事交給了他。
江南這一塊的漕運打從三四年前就交給東宮管了。雖然看似隻是收收稅糧, 但說實在的,這差事從來都不好辦。
一到收稅的時候,處處都哭窮說沒錢,上疏求太子減免稅額。可江南一地是魚米之鄉,明明進項不少卻喊窮,錢總得有個去處吧?傻子都知道那邊的幾個官大抵都不乾淨, 隻不過這貪官貪得多了, 往往在當地積威也重,一方勢力鬨起來不容小覷,所以想查辦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沈晰先前也跟皇帝議過這件事,皇帝說:“在那邊為官的孫家, 是先帝親自挑的。按律官員不該在家鄉為官, 先帝是念著他們的功才給的這道恩旨。如今他們雖有負先帝, 但朕也算先帝遺旨,朕不好辦。”
皇帝當時的意思是,他不好辦,可等到沈晰繼位,就可以該怎麼辦怎麼辦了。沈晰和先帝之間隔了一代,風言風語不會來得那麼重。
“到時你就新帝上任三把火。”皇帝笑著說。
至於當下,皇帝的意思則是:“姑且把稅收著。他們雖一個個貪紅了眼,又仰仗著舊時功勳,但也終不敢鬨得太過。你多費些心,縱不能十成十地收上來,收個八|九成也就是了。”
在不能直接辦了孫家的前提下,這也就是個最好的出路了。雖則江南富庶,稅收少個一兩成也令人痛心,但反過來講,到底原本的基數也大,能收回八|九成也是有大用處的。
打那之後,每逢要收稅時,一眾東宮官都忙得焦頭爛額。忙著往江南跑的、忙著寫信催糧的、忙著在奏章間撕來撕去談判的,一數一大摞。
如今,這事就交給沈暉了。
楚怡聽說這事後有點咋舌,提心吊膽地問沈晰:“哎,這麼重的差事交給他,他若辦得好不是特彆掙賢名麼?會不會有後患?”
“不太會,畢竟隻是東宮……”沈晰說到這兒聲音猛地一刹,突然明白了父皇是什麼意思。
父皇說信得過他,又說不想讓他們兄弟相殘,他一度疑惑既然如此,父皇又為何還要他給三弟緊要的差事。
現在他突然驚悟,三弟爭得正凶,父皇把他直接壓下去他必是不服氣的,不知道會不會鬨出什麼糊塗事。而且,他在朝中也頗有些人脈,看似是兄弟兩個之間的爭端,實際上一直是兩撥人馬之間的爭端,想沒理由地把那個弄下去,牽涉的都是一撥人的利益。
讓他為東宮辦差就不一樣了。對沈暉來說,會覺得父皇還器重他——器重到讓他沾手東宮事宜,焉知不是動了讓他取太子而代之的念頭?
同時,這又讓他遠離了朝堂——即便太子也屬於“朝堂”,可東宮官與朝廷到底是兩批人,他辦著東宮的差,不知不覺就離那邊遠了。
如此,可以就讓沈暉先安安穩穩地忙著,看似有權,實際上離大權越來越遠。等到沈晰繼位,一切塵埃落定,他就是急也沒轍,沈晰這邊再稍微忍上兩分,便也犯不著骨肉相殘。
——薑,還是老的辣。
沈晰心裡深深感慨了一遍這句話,接著抬手在楚怡額上彈了一記響指:“你可真是我的福氣。”
楚怡被誇得一頭霧水,他攬著她坐下,慢條斯理地跟她解釋了一遍怎麼回事。
楚怡聽完恍悟著感歎:“天啊,你們這父子感情真複雜……”
說皇帝不疼三皇子那是假的。若是不疼,他也就不會在意什麼手足相殘了。但同時,他又在平衡權力,把三皇子蒙在鼓裡。
“總之三弟得忙起來了。”沈晰笑笑,“我把六弟也用了起來,但他年紀還輕,你回頭把他府裡的側妃請進來說說話吧,免得他心裡頭不安。”
楚怡點點頭應了下來。這種交際有過幾次之後她也輕車熟路了,和四皇子側妃甚至真的交好了起來,現在她還挺喜歡這種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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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日,六皇子府的人就進了毓仁園,來的卻是正妃,趕去楚怡屋裡稟話的宮人說是因為側妃病了。
這弄得楚怡稍稍慌了一下,因為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是正室見正室、側室見側室。據說放在皇子府間,側妃跟彆府更低的妾都不太走動,但東宮本身地位更高而且又沒有側妃,所以她這個良娣先前才總能請側妃來坐。
如今來了個正妃,好像有點越界。
但到底是人都到了,而且太子妃也不在園子裡,楚怡想想,便還是隻能見。但她這回專門迎去了院外,以示尊敬。
不過多時,便見一身量不高的女子由宮女引著朝這邊行來,到了近處楚怡一瞧,大概也就十五六吧,這才想起來六皇子是年初剛開府成婚的。
“皇子妃。”她頷首要福身,六皇子妃朱氏有意無意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二嫂彆笑話我,我這一路顛簸得厲害了,心裡頭惡心得很。有清茶沒有?我壓一壓。”
……小姑娘很靈巧嘛!
楚怡頓時對她挺有好感,拉著她進了屋,也沒要茶,讓青玉上了盞酸梅湯,跟朱氏笑說:“我這兒的廚子酸梅湯熬得不錯,你嘗嘗看。”
與此同時,太子正帶著孩子們在隔壁的燕雲園陪皇帝。
皇帝上次見他們時,四個孩子還都隻能躺在床上。如今都大了,在寢殿裡跑跑跳跳的,氣氛十分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