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 楚怡到了之後覺得很新鮮,因為她從前都隻是來見個禮, 最多也不過新年時參個宴, 從來沒在這兒住過。
沈晰卻比她更覺得新鮮,他打從十六歲以後就沒再在後宮住過,十六歲以前舒皇貴妃住的地方還不是翊坤宮。
然而即便兩個人都覺得新鮮,也隻有楚怡一個人可以到處晃悠——沈晰身為成年男子在後宮裡晃來晃去不合適, 見了小嬪妃容易被傳出些有的沒的,所以即便是太子,他的活動範圍也隻能限製在翊坤宮主殿、廂房外加主殿和廂房間的一方廣場上。
楚怡被沈晰可憐兮兮的怨念模樣笑壞了, 跟他說要不我們還是住回東宮去唄?反正東宮也在宮裡,不妨礙你見貴女。
沈晰悲戚地深吸氣:“還沒修完。”
楚怡:“……”
行吧。
掐指一算, 這東宮修了也蠻久的了, 前前後後加起來已經過了近一年。楚怡挺納悶, 因為就算最初有繪製圖紙啦做規劃啦之類的問題占用時間,這速度好像也還是有點慢。當然了, 這種工程肯定不能拿現代的標準來比,在主要都靠人力的年代,慢一些也是有道理的。
但她還是好奇,便問了問沈晰。沈晰當時正歪在床上看折子,聽她問這個就坐了起來:“走, 我帶你回東宮看看。”說罷不由分說地把她往外麵拉。
楚怡連聲說不用, 太熱了, 不用那麼麻煩, 他還是把她拉了出去。
這麼一來她就瞧出了點端倪,斜眼瞅瞅他:“你這是借故躲人啊?”
沈晰局促了一下,乾笑:“母妃說中午設個宴一道用膳,幾位貴女都在……我琢磨著你也不想參這宴,對吧?”
“嘁。”楚怡摒著笑給了他一記白眼,沒再說彆的,二人慢慢悠悠一道往東宮走,雖然是直來直去的宮道,也走了足有近兩刻才到。
沈晰帶楚怡四處一轉,楚怡就理解為什麼還沒修完了——古代宮廷建築講究“雕梁畫棟”,現在雖然該修該重建的地方都已修完重建完,但殿頂的花紋還要由畫匠一筆筆地慢慢描繪,這很費工夫。
她也看到了新修的宜春殿。宜春殿大概就是按照之前的圖紙建的,與先前的樣子一模一樣,但因為整個往後推了幾丈,殿前的空地看起來一下子空曠起來,乍一看還真讓人有點不適應。
楚怡其實不太懂沈晰這麼做的寓意——對她來說,如果住的地方一模一樣,隻是稍微挪個位置,她是不care的。
不過估計太子妃能理解他的意思吧。太子妃的腦回路雖然和他不合,但也還算合這個時代,而且特彆彎彎繞繞。他也彎彎繞繞一下,沒準太子妃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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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中,太子妃陪舒皇貴妃坐了一上午,心裡七上八下地等著午膳的到來。
這樣的見麵是她提的,她希望能有用。她希望太子真能有中意的人,哪怕就一個也好。
她是正妻,總要適應妾室得寵的。太子去寵後宅的妾室她其實毫不在意,他能對後宅雨露均沾正說明她賢惠。
但眼下楚氏獨占了鼇頭,她愈發妒火中燒。
——是的,她雖不敢同旁人提起,但她心裡清楚,她就是嫉妒了。
她嫉妒楚氏與太子如膠似漆,恨楚氏讓原本對她溫柔體貼的太子離她越來越遠。
而且,她其實也並沒有容讓楚氏的理由,楚氏這樣獨占鼇頭是不會讓外人讚她賢惠的,外人隻會說她無能,既勸不住夫君也壓不住妾室。
寵妾滅妻,這個詞讓後世來品評,或許會是妾室的滔天大罪。
但在她們尚且活著的時候,首先於她這個正妻而言是奇恥大辱。
她不能真的等到那一天。
這一次不論是誰得了寵,她都會好好待她的,也不會虧待楚氏。
等到太子繼位,若楚氏依舊有寵,太子願意封楚氏當個貴妃皇貴妃她不會有任何異議;若到時楚氏已然失寵,她也會主動給楚氏留個妃位嬪位,保留她身為昔日寵妃的顏麵。
她覺得做到這個份上,仁至義儘了。
大約就算是楚氏自己也不會相信自己能永遠得寵。換做一個錙銖必較的正妃,現在早不知怎麼算計著日後磋磨她了。
太子妃這般想著,舒皇貴妃身邊的宦官進殿時,她怔了一怔才回過神。
“娘娘。”那宦官在離兩人幾步外的地方躬了躬身子,“太子殿下身邊的人來稟話,說今兒個午膳殿下來不了了。”
“什麼?!”舒皇貴妃還未作反應,太子妃已一驚之下問了出來。
話一出口,她又即刻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似乎激烈了些,趕忙平了平息,複問:“怎麼回事?明明昨日就已回了宮來,今兒怎麼來不了了呢?”
“這個……說是殿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帶著楚側妃回東宮去了,一時半刻趕不回來。”那宦官回道。
太子妃怔在了那兒,總覺得太子這是在成心給她臉色看。舒皇貴妃淡淡地睃了她一眼,從容不迫地擺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晰會突然說來不了,舒皇貴妃一點也不意外。
從他最初成婚時能想著與太子妃一心一意過日子,她便知道他不是個重美色的人。後來太子妃跟他過不到一起去,這幾年下來他身邊不也就一個楚側妃麼?
現下要他多往身邊挑人,原本就是擰了他的性子。在寬敞的地方讓大家隨意地一起賞賞花喝喝茶也還罷了,都擱到一個屋子裡吃飯,可想而知他不會樂意。
是以太子妃提這個主意的時候她就想駁回去來著,但想想太子妃那個性子——她若駁回去,她不知又要想象出什麼自己對她的不滿來。
現下太子自己找了個轍倒是好了很多。
舒皇貴妃暗自喟歎,又吩咐身旁的宮女說:“還是讓貴女們照常過來用膳吧。不必提太子為何不來,隻說下午時太子必定會到便是。”
宮女福身應下便告了退,趙瑾月聽了舒皇貴妃的話,麵上緩和了幾分。
總歸是要見的。就算太子目下再不樂意,他也還是要見的。
見了自就會有他喜歡的人,楚氏早晚有失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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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裡,二人都沒什麼多待的心。他們住的地方都還在修整,坐都沒處坐,總不能去另幾位妾室住的地方坐會兒吧。
而後在往回走的時候,楚怡就明確感覺到了沈晰在磨蹭。他們一起散步的時候不少,哪次也沒像現在這麼慢。
“下午就是遊個園,去就去吧。”她在他旁邊說得大大咧咧,“再說你總歸是要見的,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你可真會說話。”沈晰氣笑,接著又歎氣,“你是不知道這種事有多煩,我往那兒一站就跟獵物一樣,偏還得應付著。”
楚怡:“……”
她這才知道,他不止是怕自己按捺不住辜負了她,更是真的覺得煩。
這想想也確實是挺煩的。異性之間的感情有很多種,狩獵心態的那一種大概最讓人不舒服。偏他要身份地位有身份地位、要學識修養有學識修養、要錢有錢……若作為一個“獵物”來評價,他真的相當優秀。
如果他是“獵物”,那她就是……
羚羊的犄角、大象的鼻子、穿山甲的硬殼兒?
楚怡兀自想著,撲哧笑出來。他隻道她在笑他,一把掐在她腰上。
楚怡趕緊一縮:“你欺負我,我可不陪你去了!”
“……”沈晰被威脅住,立刻乖了,陰著張臉和她繼續往回走。
二人回到翊坤宮後一道用了膳,用晚膳又歇了一會兒。後來宮人進來催了兩次,道舒皇貴妃已到了禦花園了,沈晰才不得不往那邊去。
楚怡特意換了身衣服,穿了件玉色襖配鵝黃馬麵裙。這顏色在宮裡挺常見,確實能襯得人嬌嫩白皙,至於她為什麼特意換這個,主要是因為剛做的這一身料子上等,是整個東宮裡都沒幾匹的上好貢緞,一比之下就是跟普通玉色襖的氣場不一樣!
——她今天拿的可基本是個反派劇本,她不能輸在氣場上。
沈晰也大致知道她在琢磨什麼,不過他還是忍不住誇了她一番:“著實好看。”
他一路上都在忍不住地看她,看到後來,還索性把她攬進了懷裡。楚怡隨他攬著走了大半程,到了禦花園外才把他推開。
二人於是一前一後地進了園子,一眾分散在四處賞花的貴女們當即俯身見禮,楚怡單是從那或發虛或輕顫的聲音中都能聽出她們的激動和緊張,心情很複雜地與沈晰一道走向涼亭,向舒皇貴妃問安。
禮罷,她又朝坐在一旁的太子妃福了福。太子妃和顏悅色地招呼她坐,擺明了是想看住她,免得她和沈晰一起四處晃悠弄得貴女們不好接近沈晰。
楚怡不好拒絕,過去落座。沈晰沒攔她,隻問太子妃:“午後風光正好,不一道四處賞賞花麼?”
可想而知,太子妃溫柔賢惠地拒絕了,道:“夏日暑氣重,臣妾身子懶得很,殿下請便吧。”
沈晰點點頭,接著就向楚怡伸出了手:“側妃。”
嘿……套路真深!
剛坐下的楚怡忍著笑站起來,將手遞進他手裡,與他一同走出涼亭。
趙瑾月完全愣住了,她有點後悔自己沒答應,又想叫住楚氏,但最終什麼也沒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