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真的是無罪的——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回蕩不停。
原本生活在這裡的那個“趙瑾月”,或許就是在按自己的喜怒來決斷事情而已。
否則她為什麼無法從記憶中找到一個真正站得住腳的原因呢?
趙瑾月心亂如麻。
她曾經的皇後的位子大概和這個“元君”差不多,她也並不算是一個好皇後,起碼不得聖心。
但即便是那樣,沈晰也依舊對她禮待有加,她再不得寵旁人也不能踩她。後宮嬪妃也好外命婦們也罷,在她麵前都畢恭畢敬的,她更不曾落入過這樣毫無尊嚴的境地。
現下,她卻在麵對這樣一個人。
和沈晰比起來,這裡同樣在當皇帝的“她”真是糟透了。
她甚至覺得,就算是和從前的自己比,現下也同樣是糟透了——從前的她再怎麼糊塗也心存憐憫,不會隻因個人喜惡就對旁人橫加折磨,但現在……
眼前的這個人她都不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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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之後,安玨在渾身的酸疼中緩緩轉醒。
在牢裡待了兩個月,他已習慣了睜眼便是昏暗,乍然刺入眼中的白光令他驀然一怔,又茫然地繼續睜開眼睛。
侍立在門邊的兩位年輕宮侍立刻相視一望,一個提步出了門,另一個走到了他床邊:“常侍,您醒了。”
安玨又看了看四周,遂淡漠地看向了他:“鸞政殿?”
“是。”宮侍低眉順眼地躬身,稟說,“昨天陛下將您從刑部帶了回來,讓您好生養著,太醫已來看過了。”
安玨抬起手腕看了看,太醫是看過了。手腕上磨出的傷口已被白練細細的包紮好,其餘不太深的傷處也都上了藥。
那宮侍躬了躬身:“正好您也差不多到換藥的時辰了,下奴先為您換藥,再讓膳房送些吃的來。”
他說著伸手,安玨稍稍一避:“不用了。”
他乏力地闔上了眼:“彆跟我走得太近,免得拖累你。下去吧。”
宮侍一愣,剛要開口,一個帶著些驚喜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你醒了?”
宮侍轉身一瞧,趕忙躬身問安,趙瑾月擺了擺手他便退到了一旁。
安玨躺在床上未動,她走到床邊,看到他毫無情緒地望著她。
“陛下想如何?”他問。
趙瑾月勉力定著神,心情複雜地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說這人是她“夫君”她一時還難以接受,但她想著,現下既然要在這兒繼續活下去了,有些尚有轉圜餘地的事總還要儘一儘力。
比如,總不能真讓眼前的人平白冤死。
她便打量著已然瘦脫了形的安玨,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可感覺好些?”
“好多了。”安玨仍是那樣望著她,目不轉睛但毫無情緒,“現在就可以回刑部。”
“……這什麼話。”趙瑾月啞然,語結了片刻,搖頭道,“那些事過去了,我不逼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裡七上八下,覺得這話在安玨聽來一定匪夷所思。
安玨果然覺得匪夷所思,不信任地盯了她少頃,再度問道:“陛下想如何?”
“沒有……”她沒由來地覺得底氣不足。
安玨笑了聲:“如果您想拿臣要挾虞國,大抵是不行的。”他眼中稍有了點落寞,“會再度向大盛動兵,他們便已是將臣棄於不顧了。”
趙瑾月的心弦突然一繃。
她明白這種感受,這種找不到人依靠的感受。
誠然她的境地並不曾這樣慘過,但她也曾茫然無助看不到將來。
那時沈晰不喜歡她,楚怡氣勢很盛,她覺得日子看不到希望便讓母親進了宮。
她想讓母親開解開解她,也有那麼一點希望家裡能幫幫她,幫她多些底氣活在後宮裡。
可母親對她說的也隻是讓她熬著,說她的好日子在後頭。
那一瞬間,她真是覺得暗無天日。
而相比之下,安玨的處境又比她差多了。他遠在異鄉,虞國大約本來也幫不了他多少。戰事一起他又被夾在了中間,裡外不是人。
皇帝若要給他安罪名,他無處可逃。皇帝若要拿他要挾虞國……
他又清醒地知道自己並無那個分量。
這是種多麼令人難過的情形。
趙瑾月心裡仿佛被什麼絞得難受,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複又開口說:“跟那些都不相乾。”
安玨輕笑著未作置評。
“你不信也沒關係,日久見人心。”她說。
日久見人心。她後來都發自內心地覺得讓她不痛快了大半輩子的楚怡是個好人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人心是道不明白的?
但眼下安玨當然是不明白,他一臉費解地打量著她,似乎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趙瑾月為他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覺得他現在見她肯定緊張得很,便又道:“你好好養著便是,等你養好了我們再說彆的。”
說完她便要起身離開,轉念一想,又駐足添了一句:“若你有什麼話想說,也可以隨時告訴我。”
話總還是說開了好,這是楚怡教給她的。
上一世她知道得太晚了,這一次要好好地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