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月跟安玨說“來不來隨你”, 沐浴之後躺到了床上, 便心裡七上八下地等了起來。
結果安玨沒來。
……罷了。
仔細想想,她對此倒也並不甚意外。安玨一看就不是那種會主動“投懷送抱”的人, 她翻旁人的牌子他不高興, 但她扔給他一句意味不明的“來不來隨你”,可想而知他並不會來。
翌日一早她起床時難免有些動靜,若淩便也迷迷糊糊地醒了。她過去哄了哄若淩, 讓她接著睡, 而後自己匆匆梳妝更衣,又簡單吃了兩口東西,便準備去上朝。
寢殿的門一看,卻見安玨在外頭等著。
趙瑾月一愣, 見安玨要跪地行禮又忙回神扶他,他頷了頷首, 打量著她的神情問:“陛下睡得……可還好?”
“挺好。”趙瑾月點點頭,“怎的這樣問?”
“若淩睡覺不老實。”他道。
趙瑾月不禁心情複雜。
若淩睡覺是不老實, 一夜裡踹了她好幾腳, 但小孩子不就是這樣的?他為此擔心到要專程來問她, 可見她從前待孩子真是……不好得很。
“她還睡著, 你去陪陪她?”她說著笑了笑,“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下朝,你們用早膳不必等我。”
安玨點點頭:“那用完膳後, 臣先送她回去。”
她點頭應了聲好, 他思忖了會兒, 又說:“臣的傷也無礙了,可否回信安宮去住?”
趙瑾月心裡一空,轉而又輕鬆笑道:“再養一養吧。信安宮許久沒人居住,總也得讓宮人收拾收拾再說。”
安玨沒再說什麼,安靜地頷首應下。趙瑾月也沒再說話,提步向外走去。安玨行禮恭送,待得聖駕不見身影了才起身,卻在寢殿外怔了良久。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對他這般,迷茫之下的每一刻相處都令他心驚,他卻又愈發沉溺於這樣的相處。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和睦。在她眼裡,他來盛國隻是為了給虞國謀福。
而她的想法其實也是對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在她的厭惡之下忍辱負重地活著,不過是怕她因為他的死而遷怒虞國。
所以在虞國向盛國宣戰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的一切支撐都崩了盤。
他始終記得虞國,但虞國放棄了他。
如果不是還有若淩,若淩又並不得她這個做母親的疼愛,他大概一年前就死了。
入獄之後他先後自儘了十四次也是因此。虞國已棄他於不顧了,他又自覺不可能活著走出去再見到若淩,便沒了活下去的理由。
可那個時候,她已對他厭惡到了不肯讓他輕易死去。
現在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安玨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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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淩醒後,父女二人一道用了早膳,安玨就送她回了她的宜明苑。
皇帝雖沒有多喜歡這個女兒,但也犯不上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的,宜明苑總歸還是個住著舒適的地方,宮人們也都細心妥帖。
安玨陪她待了一會兒便要走,若淩也沒有哭鬨,隻是跟他說:“爹要常來看我!”
安玨想了想,在她麵前蹲下身:“但凡能來,爹必會常來。但若爹長久未來,你也不要多問,更不要問你的母皇爹去了哪裡。”
有些事不是若淩這個年紀該懂的,她卻聽懂了,眼眶頓時一紅:“爹還會被抓走嗎!”
“爹不知道。”安玨平淡道,溫和地揉了揉她的臉頰,“但你要聽爹的,彆去問,彆惹你母皇生氣。”
“可她又不喜歡我……”若淩低下頭呢喃著,“我要爹留下,我要保護爹!”
安玨笑了聲,但也就那麼一聲,便不再笑得出來了。
他心裡一陣陣地泛著酸,邊思量邊續道:“她不喜歡你,是因為爹的緣故。你若來日一定要恨一個人才能讓心裡舒服,就恨爹好了。”
若淩被他說得發蒙:“為什麼?”
“等你長大一些就懂了。”他說著籲了口氣,神色輕鬆了幾分,又攬了攬她,“也不必太擔心,你爹命大。你看,咱們先前三個月沒見,這不是也又見到了?”
若淩紅著眼睛點點頭,可就算是正出言哄她的安玨也明白,她點頭隻是因為她懂事,不是因為她真的被這話哄住了。
這些心思攪得安玨在回鸞政殿時心裡沉得很。來時為了方便和若淩說話他特意沒從鸞政殿帶宮人,生怕若淩童言無忌說些不該說的被傳到陛下耳中。
可眼下獨自走在宮道上,他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凜冽的孤寂。
不過多時,他偏又遙遙看到了一片熱鬨。十數位宮人隨行的步輦正從宮道那端緩緩行來,安玨仔細分辨了良久,方認出步輦上端坐的人是白越。
白越現下已是貴君了,是在安玨被廢元君位後不久晉的位,陛下讓他掌六宮事宜。
他在皇帝麵前百依百順,皇帝不愛聽的話他一個字也不會說,是很招人喜歡的性子。
安玨忽而自嘲地輕笑了聲,在步輦即將經過身前時退到了道旁讓他先過,但很快,步輦上響起一聲不輕不重的:“停。”
華貴氣派的步輦停下、落穩,安玨看過去,白越也正看過來。
接著,白越笑起來:“竟能在此見到安常侍,真是稀罕事。”
說著他便向他走來,安玨頷了頷首:“貴君。”
白越在他麵前定住腳,打量著他,口吻悠悠:“我封貴君時常侍稱病未能來賀,後來又聞常侍入獄受審,我還道再見不到常侍了,沒想到常侍命倒好,這樣大難不死。”
這話說得並不算好聽,安玨便沒有應話。白越似乎沒有在意,隻輕輕一歎,自顧自又續道:“論起命數,我也確是比不過常侍,估計這輩子也沒機會當一把元君,和陛下舉案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