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奉市,下午一兩點的時候,太陽能把人烤死,樹上的知了都不吱聲了。大街上除了苦命上學的學生之外,行人很少,隻有空調機運作的轟隆聲。
徐井年出門之前跟姐姐抱怨,她把房子買的離學校那麼近隻能走路去,是在整他。
這麼熱的天,幾分鐘走到學校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了,更何況他這種血氣方剛的少年——徐井年同學的原話。
徐酒歲好說好歹把他哄出門,自己也跟著屁股後麵出門準備回店鋪了,回了店鋪開空調,換上之前的脫掉的馬麵裙和人字拖,路過鏡子時候看了眼她小腿上的紋身……
【我怕他看見你的紋身,第一反應是拿刷碗的鋼絲球給你搓搓腿。】
徐酒歲滿臉黑線地收回目光。
店門被人推開了,一個高瘦的身影走了進來,是徐酒歲下午預約好的客人,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姓薑,叫薑宵,徐酒歲叫他薑哥。薑哥是徐井年的某個同學的哥哥,聽說是當過兵,退伍回來自己開了家酒吧。
他做的一個滿背,徐酒歲自己設計的圖,是她自己在創作的“墨意山海”係列中的“蠱雕”,形似雄雕,頭上卻長了角,翅膀張開足以遮天蔽日,凶獸。
整個設計便是凶獸踏雲,破蒼穹,細節繁多,設計圖一出來發朋友圈的時候,就有很多人來詢問想要排隊——
徐酒歲的規矩向來是一張設計稿隻選擇一名載者,這張設計稿她很滿意,所以當時選載者也選了很久。
太胖的不要,太瘦的也不要。
肩太窄的不要,腰太粗的也不要。
薑宵當過兵,衣服一脫,那背部隆起的肌肉就征服了徐酒歲,她想看到自己的作品擁有最好的呈現方式。
一個紋身的製作,首先是設計,好的刺青師一定擁有自主設計的能力,所以大多數刺青師收徒,二話不說會先讓徒弟在紙上畫個個把月素描打美術基礎。
徐酒歲是美術生,這方麵自然不成問題。設計之後選好了載者,就可以開始刺青的流程了——
轉印,將設計圖的基本線條圖導到電腦裡,打印出來,再印在載者需要刺青的部位,調整位置。
轉印之後,正式開始刺青的第一步是“割線”,紋身槍用黑色染料,刺入表皮層下端與真皮層上端之間,紋身的時候自然不會出血,因為在這一層隻有蛋白質和極其少量的血管,隻會在紋的過程中會滲透黃色的組織液。
薑宵上個月來,用了八個小時完成了整個背部的初步割線,今天來是進行“打霧”,“打霧”是“割線”之後的第二步,加強圖案的陰影,部分上色和整體表現,用的槍頭和割線用的也不是一種槍頭。
男人進來用徐酒歲遞來的一次性洗臉巾擦了汗,就在紋身椅上趴下了。
徐酒歲打開了紋身椅上方的燈,湊過去看男人背上割線的恢複情況——
沒有暈色,說明紋身槍紮入深度剛剛好。
指尖在圖案的線條上輕拂,柔軟的指尖沒有一點薄繭,清晰地感覺到割線部分平滑無起伏——
沒有增生,說明割線時的力度適中。
“恢複得不錯。”她滿意地歎息,是對自己的滿意。
白皙指尖順著蠱雕尾羽下滑,致男人腰間凹陷部分,趴在紋身椅子的男人這時動了動蝴蝶骨。
徐酒歲抬起頭:“怕癢麼?”
“沒有,”薑宵麵無表情,淡淡道,“再摸要硬了。”
徐酒歲的手瞬間地離開了他的背,戴上口罩,遮住微微泛紅的耳根,她模糊的抱怨從口罩後麵傳來:“大哥,耍流氓要加錢的。”
“手太軟了,”他嚴肅又公正地評價,“握著紋身槍時候又那麼心狠手辣。”
徐酒歲被嫌棄得笑眯了眼:“唷,還記恨上了?你一當過兵的大老爺們,來這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問有沒有麻藥,丟人不?”
正規專業刺青是不使用麻藥的,麻藥影響上色效果,徐酒歲也不用,店裡也沒準備過這東西,多大的圖,都是讓客人硬抗。
於是上次薑宵趴在那硬扛了八個小時,生生抽了兩包煙,自覺古代淩遲差不多也就這樣了。
徐酒歲用酒精給他擦背消毒。
然後給紋身槍換上對應的打霧頭,想了想道:“今兒帶煙了嗎?”
薑宵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裡有滄海桑田。
徐酒歲笑了笑:“緊張什麼呀,我就是想說你少抽點,浪費時間,一咬牙一跺腳做完算了。”
薑宵:“你又不讓我叫疼,現在煙也不許抽了,你是魔鬼嗎?”
徐酒歲:“我怕人家以為我這是非法男性婦產科,大家以後都要在這條街走動的……”
薑宵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且很有畫麵感。於是默默掏出一包煙,抽出一隻叼嘴裡,沒點燃,隻是在煙屁股咬了個牙印……就當這是身後小姑娘的細脖子。
薑宵好奇地問:“你這麼刻薄,怎麼這家店還沒被人砸了啊?”
徐酒歲露在口罩外的杏眼笑彎:“什麼刻薄啊,你真想抽煙就隨便你,反正我按小時收費。哪怕中途你去拉屎拉個半小時,我也不攔著你,你知道那坨屎值二百五十塊就行。”
薑宵叼著煙,又用牙尖用力咬了咬煙屁股,哼笑了聲:“小姑娘粗俗得很。”
徐酒歲打開了紋身槍,嗡嗡滋滋的聲音蓋過了男人的笑聲。
……
打霧剛開始的時候其實沒那麼痛,針紮的沒那麼深,像是螞蟻在咬。
薑宵趴在那,還有心思開著語音跟人家玩手機遊戲……玩了半天感覺身後下針的動作就沒停下過,回過頭看著埋頭苦乾的徐酒歲,想了下發現了違和點——
她下針果斷,缺少思考的過程。
令人難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