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新活兒,徐酒歲想了想,輕易就將這個紋身工作室和今天見過的那個叫許紹洋的刺青師聯想到一起。
原來之前他問得那些奇怪問題是想招攬她啊!
徐酒歲隨口跟小船打聽了下聽沒聽過“許紹洋”這個人,沒想到小船立刻瞪大了眼,問她怎麼招惹上他了。
一番瞎科普才知道,許紹洋是近海市乃至國內非常有名的刺青師,刺青價一個小時大約要八千塊,而且要約他的時間非常難,並不是有錢就能請得到。
這人也不單純是刺青師,許家上麵幾輩是有點黑色背景,但是這些年,許家遵紀守法也逐漸洗白做起了正規生意……許紹洋本人和藍風車酒吧的股東都走得很近,應該算近海市上流圈子的人。
“但是聽說他這人行事還是有些……有待商榷。”小船委婉地說,“聽說前幾年有個暴發戶商千金想不開想給他下藥,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她出現在近海市……後來聽說有人在東城見過她,你也知道東城那個地方——”
東城那地方名聲都不太好,這年頭走出來說一句“在東城打工”,長得好看點的無論男女可能人家都要用異樣目光看你。
徐酒歲拿起手機,想要給那個酒吧人事反悔,她忽然覺得端盤子也挺好的。
之前一直畫風一本正經的酒吧人事看她反悔,給她發了十幾個表情包,然後扔了句“我都跟那邊說你同意了,姐求你彆害我”,徐酒歲捏著手機,心想自己這完全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了另一個火坑。
這導致第二天她按照地址到千鳥堂報道的時候,整個人都瑟瑟發抖的,總覺得自己推開門就能在裡麵看見掛在牆上的人皮燈籠。
——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千鳥堂的裝扮像是古樸的茶樓,全中式裝修,木地板都是實木的,堂內蓮花狀的香爐裡燃著沉香……
正中央有作品牆,有些是紋身設計圖手稿,也有已經上了承載者身上的完成圖,黑白老傳統和水墨風為主,每一副設計圖都十分特彆。
青煙嫋嫋中,男人撩開簾子站在內堂,麵色有些蒼白,他眼底掛著淤青,打了個嗬欠,懶洋洋掃了她一眼:“來了。”
徐酒歲想說,對,來了,並且您沒有意見的話,我這就走。
但是對方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而是轉身往內堂走,徐酒歲站在原地猶豫了下……男人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腳下一頓轉過身,平靜地看著她。
那目光清冷得,猶如蛇纏繞上了腳踝,蹭得人膝蓋發軟……徐酒歲被看得頭皮發麻,抬腳跟上。
屏風後麵彆有洞天,一條走廊連著許多獨立的房間,許紹洋帶著她來到一間,推開門,徐酒歲驚訝地發現這居然是一間她熟悉的素描畫室。
裡麵坐了三四個青年男女,每個人都坐在畫架後麵,麵前擺著不同的石膏或者隨意堆放的景物,聽見開門的動靜,他們紛紛放了筆站起來,管開門進來得男人問好,叫師父。
後者懶洋洋地“嗯”了聲,這才轉身看著徐酒歲。
他甚至沒有跟那些徒弟們解釋身後的小姑娘是誰,隻是帶著她來到一張桌子上——桌子上擺著厚厚的幾疊稿紙,每一疊都是不同的徒弟畫的素描練習稿。
“把這些素描稿子看一遍,”他吩咐道,“然後把你看到的問題告訴他們,之後盯著他們畫,畫到你覺得可以了,再帶他們來見我,如果到我麵前不合格,就一起受罰。”
“……”
“有話要說?”
“檢查徒弟作業,這活兒不是師父該乾的嗎?”徐酒歲不知死活地問。
話語一落,就感覺到素描室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男人微驚訝地挑起眉看向她時,她臉又紅了,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幾秒後,隻見許紹洋露出個不太有笑意的笑臉,那張英俊的臉轉過去掃了眼畫室裡的徒弟們,笑道:“看見了麼,這次你們的小師妹連我都不怕,你們彆想欺負她。”
畫室裡鴉雀無聲。
仿佛火葬場。
顯然除了許紹洋外,並沒有人覺得他的調侃有一絲絲的有趣。
徐酒歲:“……”
他又轉回來看著徐酒歲,這次笑臉消失得無影無蹤,淡道:“教刺青手法還要順便教素描麼,要不要教你們喝奶?”
徐酒歲:“……”
徐酒歲抱起了一疊素描圖,用行動表示自己知道錯了,從今往後絕不廢話。
許紹洋瞥了她一眼:“先看,五點以後來找我。”
徐酒歲不敢不從。
……
用五個小時給一堆素描初學者看了作品,給他們指點一二這活對基本功相當紮實的徐酒歲來說一點都不難。
下午四點五十五的時候,她揉著脖子放下最後一名學徒的素描畫,揉了揉脖子,站起來去找許紹洋。
男人在最裡麵那間紋身室裡,徐酒歲推門進去的時候他就靠在紋身椅上睡覺,聽見門推開的聲音他就睜開了眼。
男人坐起來的時候頭發有些淩亂,眼中還帶著睡意朦朧的感覺,那種陰森森的味道因此消退不少,隻是見徐酒歲進來,他上下掃了她一圈:“千鳥堂學徒畢業開始,五百元一小時起步,現在給你這個機會,願意做麼?”
徐酒歲投簡曆給許多遊戲、動漫製作媒體公司,一個月工資最多一萬出頭,而且這一行經常爆肝加班……
基本都是青春飯。
大多數人熬了幾年有積蓄了都會為了好好活下去帶著一身職業病轉行。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有五百塊一小時,也許可以活到老學到老的手藝活兒擺在眼前,除了師父比較嚇人之外沒彆的毛病——
願意嗎?
這還用問?
早在昨晚琢磨“人皮上作畫”這幾個字時,她就心動了。
所以徐酒歲幾乎手跟著許紹洋的問號下一秒,就點了點頭。
這一次,她看見男人臉上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這基本算是她在這張臉上第一次看到他笑意達到眼底,是一個真正滿意的笑容。
……如果他沒有用那種“寵溺地看著我的聽話寵物”的眼神兒看著她,就更好了。
他指了指身後空出來的位置,那裡擺著一個畫架:“去畫,主題是‘邪神’,自由發揮,承載位置不限但是要有明確說明,畫到我滿意你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徐酒歲:“……”
許紹洋打了個嗬欠,懨懨地抬了抬眼皮子:“聽不懂中文?”
徐酒歲困惑:“我不用先畫下素描嗎?”
彆人都在畫耶。
許紹洋更困惑:“我花四百塊一天,是為了請中央美院的學生來讓我看她畫圓錐體的?”
徐酒歲:“……”
許紹洋微嘲:“誰說的來著,錢難賺,屎難吃……再有錢也不是這麼揮霍的。”
徐酒歲:“……”
個人強調下,這句話套在您身上真是生動立體。
相比起和師父你說話,我寧願去吃屎,至少屎不會陰陽怪氣說話。
……
徐酒歲對許紹洋的避而遠之持續了半個月。
後來小船也找了關係,進了千鳥堂當學徒,徐酒歲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當許紹洋的徒弟不僅沒有錢拿,而且還要倒貼錢。
她不敢跟任何人講,隻是在某天,許紹洋叼著煙站在她身後,懶洋洋地問她那一副“邪神”主題的設計圖,準備畫到哪年才能讓他滿意的時候,頭一回沒有產生抗拒心理……
而是回過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
許紹洋:“?”
這些天,這小姑娘被他一稿又一稿地駁回,眼中那悲憤又不甘的情緒越來越掩飾不住,今天許紹洋都做好了再提問完之後她可能會跳起來跟他拚命的準備——
結果這會兒被這小姑娘水靈靈的眼神兒一瞅,他都愣了下,心想這好像和想象中有點不太一樣,彆不是虐出毛病來了吧?
他叼著煙,微微眯起眼:“做什麼用這種看親爹的眼神看著我?”
徐酒歲咬了咬下唇,白皙的小臉蛋微微泛紅:“師父……”
許紹洋差點被煙頭燙著手:拜師大半個月了,他天天給她立規矩,她總是表麵順從實則當做耳旁風,今天這是她第一次開口叫他師父……
嗯,叫得真好聽。
“想乾什麼?”他勾了勾唇角,問,“畫不出來了?要師父教啊?”
那略帶慵懶的“師父”二字咬字偏重,小姑娘臉更紅了,眼睛閃爍了下,小聲嘟囔:“才不是。”
許紹洋不說話了,等著她自己開口。
徐酒歲猶豫了下:“小船是我室友,呃,就前兩天你又收的那個徒弟,她說她花了點兒錢,然後也問我花了多少錢來著……”
許紹洋停頓了下,從她前言不搭後語的期期艾艾裡聽出來了些東西——
他就說這小姑娘怎麼忽然轉性了。
原來還是因為錢。
……這是多愛錢啊,隻要給錢就是好人了嗎?
他笑了笑:“請素描老師也要花錢的,我又不是科班出身,怕教不好……遇見你的時候正想去請個老師而已。”
他聲音很淡。
徐酒歲恍然之後,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她看著那張近在咫尺沒有多少情緒的臉,想到他毫不猶豫地答應預支了她一萬塊的工資,忽然覺得這個人可能也不是那麼高高在上,隻是有些不夠平易近人的嚇人而已。
“師父,你人真好。”
“嘴真甜,希望你一個月後還能這麼說。”
“……”
“如果一個月後你還沒被逐出師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