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人生中最幸運的一天。往前往後看都是。
他在這天裡短暫地擁有了家人。有了媽媽,還有了妹妹。過於美好,以致於他生出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袁靈芸的家人對他會是什麼樣的態度,他都可以接受。反正肯定比他親爸要好。
他沉默了許久沒有後文,何川舟等了幾分鐘,還是殘忍地出聲詢問:“後來呢?”
劉光昱抽抽鼻子,灼熱奔流的情緒頃刻間已經冷卻下來:“後來她再也沒出現了。”
黃哥閉上眼睛,闔了數秒才睜開,問:“你沒去找過她嗎?”
劉光昱放下手,用掌心擦乾臉上的痕跡,整理了情緒,裝作釋懷地笑道:“算了吧。她已經有家了。”
其實劉光昱找過一次。
期待是最恐怖的東西,他那時還承受不了。
他拿上自己所有的錢,又翻空了家裡全部的衣櫃,還找派出所的民警借了十塊,按照他記住的路線,獨自一人來了A市。
遺憾的是他沒找到許春回,不過他一路詢問,最後幸運地找到了袁靈芸在鎮上讀的小學。
他扒著防盜用的鐵拉門,跟袁靈芸天真的眼神對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猶豫了半晌,才問:“媽媽有說什麼時候來接我過來嗎?”
袁靈芸說不大清楚,她根本不了解事情本質是什麼,想了想道:“我奶奶說她不同意。我爸好像也不同意了。”
劉光昱心猛地涼了,一時間兩腿站不穩,蹲到了地上。
袁靈芸跟著蹲下來,關心地問:“你怎麼了?”
那時候是初夏,劉光昱身上一件藍色的短袖全被汗水打濕,他搖了搖頭,手掌按在被曬得滾燙的水泥地上,全身都失了知覺。
袁靈芸又叫:“哥?”
劉光昱偏頭看她,覺得她的眼睛特彆亮,睜得渾圓,跟許春回的很像。
額頭淌下的汗壓得他眼皮沉累,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瞬間感覺自己應該要長大了,忍著酸澀脹痛的內心,衝她搖了搖頭。
很快學校下課,袁靈芸飛奔出來找他。
劉光昱魂不守舍的,牽著她逛了一會兒。滿腦子都是許春回的事,不明白她為什麼言而無信。
有憤怒,不過很無力,更多的是失望與恐懼。
劉光昱很害怕,六月的天裡也仿佛被冷氣環繞,兩手一直瑟瑟發抖。
鎮上也沒什麼店鋪,不過學校附近有很多零食店。
袁靈芸覺得這個哥哥很好,緊緊抱著他的手,路過一家小賣部時,拽著他停下來,朝他撒嬌道:“哥,我好想吃那個雪糕,媽媽不給我買。她之前還答應過我考前三就給我買,結果她說話不算話!”
劉光昱身上沒有多餘的錢了。
他準備的錢,除了買火車票還剩下十一塊。他路上買了瓶水,買了個包子。從鎮上坐車回縣城,再去火車站,還要五塊錢路費。袁靈芸想要的那盒雪糕要一塊錢,他也從來沒吃過。
袁靈芸仰著頭叫他,衝他咧嘴大笑,劉光昱猶豫了下,還是給她買了。
他站在街邊,看著袁靈芸一口一口地吃。車來人往,驅不散他內心的孤寂。
將人送回學校後,他又一路從鎮上走回火車站。
後來手機有了導航軟件,他拿來計算過距離。
一共是19.8公裡。他有一天多的時間沒吃飯,又沿著馬路走了一個晚上。
那一晚上,他感覺把自己人生的路都走儘了。
一麵走一麵哭,同時把幼稚、天真,所有不需要的東西,都在那段路上拋了下去。
半夜睡在國道邊的樹林裡的時候,他聞著車道上飄來的灰塵味,就決定好了。
許春回他會留給袁靈芸,希望她們以後能好好生活。自己不管過成什麼樣子,都不要再去打擾。
之後的十三年裡,劉光昱什麼苦都吃過。挨過打、受過騙。一直在生存的邊緣打轉。
他沒覺得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區彆,直到有一天,在新聞裡看見了袁靈芸的名字,發現她成了一個很了不起的運動員。代表A市拿到了國家級的獎項。
劉光昱有種頭皮發麻的震撼,有點羨慕,不過更多是欣慰與歡喜。
他莫名覺得整個人都輕快了,沒有了負擔。
又隔了幾年,他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去A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