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她的肢體不大受控製。
“你們到現在還喜歡吃這個啊?”老板對她更熱絡一點,畢竟平時還能打上照麵,“最早是你給小飛買過一次,你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們都常來。”
何川舟記得。王熠飛第一次到他們家,是何川舟捏著五塊錢跑去給他買的煎餅。
她拿過袋子,不想吃,也不想回家。回到車上,調轉方向,決定去找王高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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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小麵館的價格定得便宜,飯點會有許多工友趕來用餐,一直到下午兩點左右,才總算清閒下來。王高瞻正端著碗麵坐在門口吃飯。
何川舟看他忙得滿頭大汗,吃飯時要用左手按著後腰,顯然這裡的工作強度對他而言有點太過勉強。
何川舟從他身邊走過,詢問坐在風扇前的老板:“你們這裡的工作包吃住嗎?”
老板略帶詫異地抬頭,說:“包吃,但是我們不招工了。”
何川舟朝後一指:“外麵那個人什麼時候來的?”
“啊?上周吧?”老板切薑片的動作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她,“有什麼事嗎?你是誰啊?”
何川舟無視他的問題,麵無表情地追問:“上周幾號?”
“15號,有人給他介紹的。”老板打量著她,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戒備地說,“不是,你到底是誰啊?最近怎麼老有人來找他?他沒問題吧?”
“沒問題。”何川舟摸出手機道,“如果他有什麼問題需要幫助,麻煩打這個電話。”
她轉過身,正對上王高瞻古井無波的眼神。
何川舟在他對麵坐下,見他滿身風塵,辛勞疲累,連筷子都快拿不穩,問:“監獄裡勞改,沒拿工資嗎?”
王高瞻低著頭,笑容敷衍又苦澀,隻能看出皺紋的堆疊,說:“我現在是沒兒子的人了,不得攢點錢養老?”
何川舟問:“你的錢被鄭顯文騙走了?他人呢?你的工資是自己拿著嗎?”
王高瞻用筷子轉動麵條,悶聲道:“我不是那麼笨的人。”
何川舟本來想問他王熠飛的下落,看著他吃麵的樣子,又覺得算了。從包裡抽出一張卡,放在桌上:“阿飛給你留的錢,他攢了很多年的工資,彆給鄭顯文。他那人不可靠。”
王高瞻斜眼看去,頓了數秒,沒有伸手去拿,繼續埋頭吃麵。
十年前何川舟看不懂他的眼神,現在仍舊看不懂。
大概他自己也有各種糾纏難解的迷惘。
何川舟問:“你知道他生什麼病了嗎?”
王高瞻搖頭,像是很專注於眼前的一碗麵,卻沒發現軟和的麵條已經被他的筷子夾得截截斷裂,底下的麵已經泡坨了。
何川舟安靜坐著,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或許是種折磨,隻能起身說:“如果你知道他去哪裡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何川舟離開麵館,去案發地點走了一圈。
那附近有不少民警正在沿路搜尋凶器跟血衣,車輛開不進去。何川舟不想在路口被盤查,隻能轉道回家。
等她停下車才發現,手機裡有周拓行打來的十幾個未接來電。
天色已經晚了,落日的餘暉掛在天際,被城市的高樓擋了大半。隻餘下一種暗沉的、淺淡的光色。
何川舟拿了放在副駕上的煎餅,坐在樓下的長椅上,撕開包裝,低頭咬了口手裡涼透的餅。
確實不大好吃。
春末夏初的那股燥熱懸浮在空氣裡,裹著不遠處居民樓裡的嘈雜人聲,悶得人難以呼吸。
路燈忽地亮了起來,從斜上方鋪下一道光。
何川舟的嘴裡終於嘗出了一點味道,比醬香更濃的,是一股隱約發苦的澀意。
意識遊離間,她的耳邊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靜了。腦海裡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如果何旭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得那麼放不下,或許王熠飛還留在A市,安心地念書,考大學,等待王高瞻出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躲躲藏藏、不知所蹤,傷心多得快要溢出來,卻連一丁點都不敢找人傾訴。
這種做法是錯誤且沒有意義的,可太過美好,一旦開了頭,就不受控製地往下續寫。
直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來,打破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周拓行步履匆匆地跑來,見到她,升騰的怒火一下子散了大半,還是肅著臉問:“你下午去哪裡了?不是早就說要回家了嗎?你們分局的人給我打電話又不說清楚,出什麼事了?”
何川舟看著他,好半晌,才艱澀地說:“我在想,我是不是很自私?”
周拓行不明所以,眉頭皺了皺,浮現出擔憂,朝她走近,彎下腰,放輕了聲音問:“有人罵你了嗎?”
何川舟沒說話,周拓行隻能努力找著安慰她的話:“不用管他們。現在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根本不了解你,光憑著隻言片語就對你大肆攻擊,斷定你十惡不赦,罪不可恕,好像隻有他們是絕對正確的……”
他蹲下身,想把何川舟手裡的東西拿走。試著抽了下,沒成功。抬起頭,一下子怔住了,用指腹小心地去擦她的臉。
何川舟感覺涼涼的,視線裡有一片白色的光暈。
周拓行又用手去擦她的臉,最後不知所措地把她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