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燈光照得何川舟眼底明暗不定,走廊上有人在奔跑,紛遝的腳步聲中,陶思悅輕緩的嗓音再次響起,跟她的眼神一樣沒有落點,像是飄在某個渺遠的地方。
陶思悅沒有跟著王熠飛的思路走,而是就著前麵的故事往下說。
“他消失了幾天,在發現我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後,再次跟沒事發生一樣地出現。到我家裡,跟陶先勇推心置腹,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趁沒人的時候用那種令人作惡的眼神打量我。我的退縮讓他變得肆無忌憚,我在飯桌上惡心得吃不下飯,可是沒有人發現我的反常。”
“他還會在陶先勇麵前誇獎我,說我懂事、聰明,應該對我多關注一點。那種倨傲虛偽的嘴臉總讓我覺得他是在威脅、在炫耀。每次陶先勇還會拍著我的肩讓我謝謝他,我笑不出來,陶先勇也從不介意。”
陶思悅叫的是她父親的名字,她說到笑不出來時,自己反而笑了出來。
蒼白的臉染血的唇,配上這個看似釋懷的笑容,有種額外的破碎的美感。
或許就是這種東西吸引了對方,讓對方作惡後仍舊堂堂皇皇地在她身邊出沒。
“開始一兩次陶先勇沒放在心上,後麵他說的多了,陶先勇真的對我和顏悅色起來,起碼表麵上是的。”陶思悅唇角下沉,眼神迷離地回憶,“偶爾他會心血來潮問我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不過不會記在心上。在給陶睿明買禮物時,會想起家裡其實還有我這麼一個人,捎帶著買一點彆的禮物一起送給我,雖然我並不喜歡。因為他是我爸爸,所以他可以獨斷專行地決定我的喜好,並且告訴所有人都是這樣。”
“他們不知道我喜歡什麼,以為我喜歡蛋糕,喜歡裙子,喜歡可愛漂亮的東西,表現得像是很愛我,可是我都不喜歡,我隻覺得厭惡。”
她說得流暢起來,不再像先前那麼斷斷續續。
越過最抵觸的橋段,這場自我剖白從她最隱秘的地方升了起來,自我欺騙維持住的假象跟初春的汙雪一樣融化,徹底袒露出下麵醜惡的真相。
比起那個中年男人,家人給她的傷害其實更深。
王熠飛也忘了自己原先的問題,他握緊刀柄的手骨骼根根外突,問道:“他到底知道嗎?陶先勇。”
“我不知道。”陶思悅說,“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發現這件事情?他從來比我聰明,懂得怎麼權衡利弊,知道該怎麼讓我閉嘴。”
過了數秒,她長睫下闔,用陰影蓋住眼底的神色,又說:“可能有猜到吧。畢竟他那麼會察言觀色,怎麼可能不懂。”
陶思悅一直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可是無法確定。
陶先勇會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譬如喝醉酒的時候,同她訴說自己生活的艱辛,講述自己在外打拚時的壓力,握著她的手,說自己為了家人什麼都可以付出。
又會說他們目前需要依靠那個男人,所以他隻能表現得卑躬屈膝,希望陶思悅不要瞧不起她。
他們坐在燈光昏黃的沙發上,彼此依靠,互相寬慰。
陶先勇周身都是濃重的酒氣,隨著窗口的夜風在空氣裡滌蕩。
他紅著臉哭過一場,用紙巾擦乾後,又跟陶思悅描述美好的未來。說等他們以後有錢了,弟弟可以上更好的學校,長大後給她提供富足的生活。
陶先勇那技巧營銷出一種歡樂和睦的誘人假象,陶思悅難以逃脫這種陷阱,屢次將想要出口的控訴悶了回去。
“我會自欺欺人。”陶思悅說,“我擅長這樣做,不然我活不下去。”
陶思悅承認,她是一個病態的人,她在一個不正常的環境裡長大。
她父親是強^奸犯,母親是受害人。
因犯罪關係而組建的家庭永遠都不可能趨向和平,何況兩人結婚時都尚處在衝動莽撞的年紀,沒想過承擔責任,陶思悅不過是他們青春腐爛後的副產品,繼承了母親的懦弱跟父親的自私。
連江照林都深知她家庭關係的變態扭曲,對她表以同情。
可惜江照林救不了她,她同樣無法克製自己。
她想要家庭,想要得到陶先勇的認同,想要獲得母親的關愛,想跟陶睿明一樣可以天真浪漫,而不是畏畏縮縮,害怕讓所有人得知背後的真相。
她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判處死刑的囚犯,刀已經嵌入脖子,卻還剩下一口氣,睜著眼睛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罪名是癡心妄想。奢求不可存在的親情,妄圖得到不切實際的關心,沒能及時準確認清自己的身份,想做一個幸運的普通人。
她該知道自己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