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顧九思笑起來,“你確定,讓我先來?”
楊龍思急切點頭:“你先來。”
顧九思靠在椅子上,隨意將玉牌扔出去,落到大上。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開了蓋子。
小。
還是小。
他連輸六把了!
楊龍思呼吸有些不暢。顧九思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無奈道:“又輸了,來來來,第七局。”
“等一下!”
楊龍思叫住了柳玉茹,所有人朝他看過去,老烏鴉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顧九思抬眼看著楊龍思:“楊老板,怎麼了?”
若是贏了,是顧家所有家當。
若是輸了……那就是……那就是傾家蕩產!
而他會輸嗎?
顧九思能連著輸六把,六把準確無誤壓在輸上,那明明就是知道如何贏故意輸!
他真正的實力根本沒展露,他就是在引誘他,讓他一步一步走到第七局,然後一把翻身,讓他楊龍思傾家蕩產!
此刻認輸,隻是五萬的事。
若是第七局之後輸了,那就……那就……
楊龍思白了臉,心裡卻是有了結果。
他抬起頭,慢慢道:“我認輸。”
眾人嘩然一片,顧九思麵上帶了一絲震驚,隨後似是有些慌亂站起來道:“楊老板,隻差最後一局……”
聽到這樣的挽留,楊龍思頓時肯定了自己的結論。輸成這樣,若沒有贏的把握,怎麼還敢留第七局?
於是他立刻道:“烏鴉,給周公子清點銀子,送他們出去,這一局,我認輸。”
說完,楊龍思站起身來,領著人迅速回了後院。
所有人有些茫然,陳尋站在顧九思背後,還處於徹底懵逼狀態,疑惑道:“就這麼……認輸了?”
“怎……怎麼回事?”楊文昌也有些看不明白。
烏鴉把那少年放了,周燁趕緊上去,詢問那少年的情況,沒一會兒,烏鴉便拿了銀票出來,交給了周燁。
顧九思吃完了最後一口瓜,見事情了了,同陳尋楊文昌告彆。
陳尋小聲道:“你現在到底什麼個情況?我們都見不著你了。我能不能上你家門去串門子?”
“來。”顧九思小聲道:“提著書來,說是來和我一起聽學的。”
陳尋:“……”
說完之後,顧九思伸了個懶腰,朝著柳玉茹招了招手,笑著道:“媳婦兒,過來。”
柳玉茹剛剛放鬆下來,她的汗出了一身,整個人疲憊不堪,她走到顧九思身邊,顧九思站起身來,將手搭在她肩上,和大夥兒打了聲招呼,便領著周燁還有那範姓少年走了出去。
“顧大公子,您可是太厲害了。”
周燁讚賞不已,誇著顧九思道:“那楊老賊必然是看出您的賭技出神入化,不敢應戰。顧公子有此絕技,也是非凡之人,顧……”
一行人走出去不遠,剛進巷子,周燁話沒說完,顧九思雙腿一軟,周燁和柳玉茹趕緊就去扶住他。
所有人都有些詫異,柳玉茹著急道:“你怎的了?”
“腿……腿軟……”
顧九思結巴著出聲:“撐不住了,你們誰來背我回馬車吧,我真走不動了。”
周燁、柳玉茹、範小公子:“……”
周燁作為這中間唯一一個身強體壯能背起顧九思的男人,義不容辭承擔了這項責任,背著顧九思上了顧家馬車。柳玉茹見周燁要走,忙道:“周公子是今日要啟程?”
“本是如此打算。”
周燁歎了口氣:“但經過了這事兒,先休息一日,過兩日再走吧。”
“那不如到顧府用個飯吧。”
柳玉茹笑著道:“上次的事兒,還沒能及時感謝周公子。我與郎君早就想請周公子吃頓飯,但他傷勢遲遲未愈,因而拖延至今。”
周燁遲疑了片刻,終於道:“那周某叨擾了。”
周燁有自己的馬車,便帶著那少年去了自己馬車,跟在顧家的車後。
顧九思上了馬車,便整個人癱了,揉著肚子道:“可撐死我了。”
“吃什麼撐成這樣?”柳玉茹給自己擦著汗,顧九思歎了口氣:“你沒瞧見我吃了一整個瓜?”
“那不是你想吃嗎?”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的確吃了許多瓜,但她沒想著是撐下去的。顧九思擺擺手,有些痛苦道:“都是因為緊張,不吃點瓜,我怕我裝不下去了。”
“喂,你給我說說,”一說這個,柳玉茹就來了勁兒,“你是不是真的賭錢特彆厲害?”
“我要真的賭錢這麼厲害,我爹還不讓我泡在賭場裡當一個賭神?”
顧九思翻了個白眼,柳玉茹奇怪了:“那你怎麼能連著輸六次?”
“那不是我厲害,”顧九思直接道,“是楊龍思厲害。這六次裡麵,他先押注三次,我隻需要壓他反麵就可以了。如果真的讓我聽篩子,我能偶爾贏個兩次,但是要確定贏,這是不太可能的。可楊龍思可以,他以前在賭場,聽篩子辨聲,十局十勝,幾乎沒失手過。”
“那另外兩次呢?”
“一次是我看他的眼神,加上自己聽的賭的。”顧九思解釋著道,“另一次,也就是第六局,其實到那一局,我輸贏已經無所謂了。我輸了,他會想我賭技超群故意給他下套;我贏了,他會覺得我是打算開始翻盤,故意嘲諷威脅他。”
“他這個人能坐到這個位置,就是他每次都會預判風險。這次賭得太大,他心理壓力大,外加上他又多疑,總覺得我在給他設套,自然想一想,乾脆給我們五萬打發走了。”
柳玉茹聽著,便明白了顧九思整個思路。
他從一開始摸骰子,讓她搖色子,叫蜜瓜吃,都是為了乾擾楊龍思,讓他捉摸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人。
然後根據楊龍思的判斷下注,讓自己連輸,超出一個正常的輸贏情況。
接著再同過和她的對視,和周燁對話等細節,通過她和周燁的反應,給了楊龍思“他有辦法”的錯覺暗示。
楊龍思在這麼大的壓力下,去做一個輸了傾家蕩產的選擇,他自然會去選一個穩妥的方案。
而這一切,當然也是基於顧九思對楊龍思的了解做到的。
楊龍思賭的是大小,顧九思賭的是人心。
想明白這一點,柳玉茹豁然開朗。
她不由得感慨道:“顧九思,你總是超出我預料。”
出乎她意料的心善;出乎她意料的聰慧。
顧九思擺擺手,有些痛苦道:“不能再來一次了,你不知道我心跳得快炸了。我其實坐在椅子上時候就腿軟了,我真的怕他賭到第七局然後讓我輸了,我覺得顧朗華是真的會大義滅親把我人頭提到他門口去。”
柳玉茹笑著用團扇敲他:“淨胡說,把你爹想得這麼壞。”
“我沒胡說,是你不了解他啊。”
顧九思趕忙道:“真的,你要知道他以前對我做多少殘忍的事兒,你就知道了,這根本不是親爹。”
“彆瞎說了。”
柳玉茹推他:“你爹可疼你呢。”
“拉倒吧。”顧九思翻個白眼,“他從小就隻會打我。”
“額……”柳玉茹遲疑道,“其實我聽說,你父母都很寵愛你。”
顧九思聽著這話,也沒說話,過了好久後,他才道:“不過是這揚州城的人,給我的行徑找個借口吧了。”
“人都很奇怪的,”他手搭在窗戶上,瞧著外麵人來人往,淡道,“一旦看見一個行事乖張的人,都會推測,他的父母必然溺愛他,所以他才無法無天。許多人都覺得,一個孩子若是不聽話,打一頓便好了。若是孩子做事兒不對,必然是打得不夠。”
“我很討厭這樣的想法。”顧九思嘲諷道,“ 所以吧,他越打我,我越是要同他反著乾,我越同他反著乾,外麵就越傳他管我管得不夠嚴厲。於是就這麼一直循環下去。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每次都是他來打我,我娘就死命攔著,家裡烏煙瘴氣的。”
“那你聽話不就好了?”
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傻啊,他打我,我聽話一次,他就會覺得打我是有用的,以後凡是遇見問題,一個反應就想著打了就好了。你以為那些想著打了就能教好孩子的人的想法是怎麼來的?就是因為他們打完孩子,孩子就忍氣吞聲乖巧了。他們就總覺得,你瞧我孩子、他孩子就是這樣,你孩子被打了不聽話,一定是你太寵愛,不肯下狠手。”
“我和你說這世界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覺都是有理由的,你知道少年人為什麼都要忤逆叛逆一下嗎?就是我們發自骨子裡的一些東西在和我們講,我們得用這種方式去教育他們,打我是沒用的,不要用打我來教育我。所以有一次我爹氣太狠了,失手給我打斷了一根肋骨,我都沒服軟。我隻能自己變好,絕對不能是你們逼的。”
柳玉茹被顧九思一番話說得懵懵的。
顧九思瞧她一臉說不出的茫然,抬手在她麵前揮了揮:“你在想什麼啊?”
“哦,”柳玉茹回了神,“我就是覺得,你這個想法,聽上去稀奇古怪,但又有幾分道理。”
“我向來有道理。”
“不過,”柳玉茹有些疑惑,“打你沒用,那你為什麼被我從春風樓逼回來讀書呢?”
顧九思聽了這話,僵了僵身子,有些不好意思扭過頭去,小聲道:“我不是……我不是覺得對不起你,怕把你氣死了嗎……”
他倒是不怕血濺春風樓,以他的身手,兩個人必有一傷,那也絕不是他。
他怕的是柳玉茹這一根筋兒的腦子,真自己抹了脖子吊在他顧家大門口!
柳玉茹聽著這話,微微一愣,她瞧著麵前人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彆扭樣,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一句話——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突然升騰起一種莫名的荒唐想法。
在她這十幾年的短暫生涯中,所接觸過的男子裡,包括了葉家那些家規森嚴的子弟,竟是沒有一個人,能像顧九思這樣,將這句話真正踐行到底。
顧九思這個一直被人罵著紈絝的浪蕩子弟,似乎在以一種不言說、難以讓常人所理解的方式,在踐行著自己內心的君子道。
他固守自己內心的道理,又對責任服軟。所以並不是她去管教了顧九思,而是顧九思退讓,教導了她。
她覺得這個人神奇的在她心裡種下一顆種子,將他的離經叛道、將他的莫名奇妙放在她心裡,然後生根發芽。她像是闖入他世界的旁觀者,靜靜觀察他,了解他,挖掘他。顧九思是她預料之外的寶藏,她每次挖得深一點,就更感受到更多的驚喜。
她笑著轉過頭去,看著揚州城外吆喝著的攤販,柔聲道:“那我謝謝你了。”
說著,她用團扇抬起車簾,陽光落在她秀麗的臉上,她麵容裡帶著溫柔與沉靜,抬眼看鳥雀從屋簷振翅飛起,白雲藍天相映相成。
“給了我一個新開始。”
一個真實的、波折的、又肆意的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