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沈明,顧九思和周燁一起上了車,上車之後,顧九思直接道:“是周大人找我吧?”
周燁愣了愣,隨後不由得笑起來:“你可真是太聰明了些。”
“剛好,我也有事,想找周大人。”
顧九思笑了笑,他轉過頭去,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神色間似乎帶了幾分憂慮。周燁不由得道:“你可是遇到什麼事?”
“的確是,”顧九思轉過頭來,看著周燁,歎了口氣道,“這事兒我還在斟酌,是不是該說。”
“你先說來與我聽聽。”
“你應當知道,我舅舅是原吏部尚書江河。”
聽到這話,周燁神色頓時認真起來。
江河是因為梁王獲罪入獄的,入獄之後的具體情況,顧九思就再不清楚了,可他與梁王牽扯頗深,如今顧九思若是想要出麵撈他,多少都會引起範軒的不滿。
“過去我不懂事,胡作非為,就是想著有舅舅當我的靠山,人在時我靠著人家作威作福,如今他落難,我沒有就這麼乾看著的道理。”
顧九思打量著周燁的神色,慢慢道:“我對新朝絕無二心,想找我舅舅,也不過隻是親人之情,與立場沒有半分關係……”
“我明白,”周燁點頭道,“你不用同我說這麼多,你我是兄弟,我對你沒有半點猜忌。我隻是擔心,你如今貿貿然問出去,會耽誤你的仕途。”
“可我不問,他人就想不起來了?”
顧九思苦笑:“倒不如坦蕩一點,至少還落個君子名聲。”
周燁不說話了,許久後,周燁出聲道:“這事兒你先不要同彆人提,我替你去打聽,摸準如今大家對江尚書的態度後,你再看如何行事。”
顧九思等的也是這句話,他點點頭,拱手道:“謝過了。”
“有什麼要緊?”
周燁笑了笑:“都是應該的。”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周府。周高朗的府邸是範軒賜下的,原為一個高官的家宅,東都城破的時候這家人舉家逃了,人沒抓到,便封了宅子上繳了國家。
這院落修建得極好,一路亭台樓閣,顧九思走了將近一刻鐘,才到了書房,顧九思站在周高朗麵前,周高朗正在看著一張地圖,上麵還是大榮過去的版圖,周燁將人帶到,便不出聲離開了去,顧九思站在周高朗身後,恭敬道:“周大人。”
周高朗應了一聲,轉過頭來,他上下打量了顧九思一眼,笑起來道:“升官了,精氣神都不一樣。”
說著,他走到桌邊,撚了一顆棋子,敲了敲棋盤道:“來坐吧,我們手談一局,隨意聊聊天。”
顧九思恭敬上前來,坐在了周高朗對麵,周高朗提子先行,棋子落下的時候,外麵最後伺候著的人也離開了,從房間到院落空無一人,外麵烏雲布滿,周高朗淡道:“看來是要下一場大雨。”
“應當是。”
落棋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來,一下接一下。周高朗看著棋盤,淡道:“之前我與範大人圍困東都,本是打算打下東都,再派人回望都救援。燁兒在我門口跪了一晚上,他同我說,與你相交時間雖然不長,但你與他卻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顧九思沒敢說話,他看著棋盤,神色不動。
但其實他內心是有些擔心的,他不清楚周高朗說這些話是為著什麼。
“我答應了他派人增援,但也要求他之後留在望都。在此之前,老範本來打算讓他在京城,給他一個大官。自從梁王入東都之後,他一直在忙前忙後,以功勞來說,他的確該在東都有立足之地了。可我沒有讓他留下,你可知是為什麼?”
顧九思拿棋的手頓了頓,他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為何不說?”
周高朗目光落在他指尖的棋子上。
“下官不敢。”
顧九思放下了棋子,周高朗笑出聲來:“看來你是明白,我留他在望都,是希望給周家留個根基。所以我同老範說,我擔心燁兒日後壓過平兒,所以故意這麼安排。老範信了,便給了兩萬軍,替我解決這個家事。”
“您同大哥說過嗎?”
顧九思平淡開口,周高朗搖搖頭:“沒有。這話若是說了,他沉不住氣,怕是會讓老範看出破綻來。”
“那您告訴我這些,是打算讓下官做些什麼呢?”
周高朗沉默不語,片刻後,他淡道:“你知道,下棋這種事兒,有時候棋子得提前放,放得晚了,就沒用了。燁兒得對我心生不滿,老範才覺得正常。可若等以後真出了事,我再同燁兒解釋這些,他又會信嗎?”
周高朗歎了口氣,似是無奈:“我今日同你說這些,便是指望著,等日後真走到了那一步,這些話,得由你說出來。不僅得由你說,你還得讓他信。”
顧九思聽得這話,算是明白了,周高朗這是讓他平日就得多有暗示,但又不能讓周燁真看出來,可是等話說出來的時候,周燁得覺得,的確是如此。
顧九思苦笑起來:“您太為難下官了。”
“你是個聰明孩子。”周高朗抬眼看他,“我覺得這對你來說,是小事,不是嗎?”
顧九思有些無奈,但他隻能勉強道:“下官儘力。”
周高朗點點頭,見他沒有繼續說話,便道:“還有什麼要問的?”
“下官不明白,”顧九思直接開口,“大人為何這樣信得過下官?”
猜忌天子這種事,怎麼會就這樣同他一個在政治上隻是毛孩子的人說?
周高朗挑了挑眉,有些奇怪道:“信不過你,我送你坐到這位置上?”
顧九思一時啞口無言,周高朗下著棋,淡道:“我知道你不會背叛燁兒,燁兒不會背叛周家,也就等於你會一直站在周家的立場上。”
“大人說錯了,”顧九思神色平淡,他抬眼看向周高朗,眼裡全是認真,“九思站的不是周家,九思站的是百姓,是公正。”
周高朗沒說話,他看著顧九思。
這個年輕人的眼睛裡一片清明,帶著他們這些中年人難有的執著。
周高朗笑了笑。
“那就是周家的立場。”
顧九思心裡鬆了口氣。
他這話,本就是敲打。他與周燁是兄弟不錯,但他並不願意被周高朗綁定。
得了周高朗這句話,顧九思終於放下心來,他問了最後一句:“下官最後還有一個疑惑。”
“你說。”
“我想確定,您防範的,是陛下嗎?”
顧九思定定看著周高朗,他沒有忽視周高朗臉上任何神情。
他詫異發現,在他說完這句話的瞬間,周高朗的麵容上,呈現出了極其短暫的、近乎於難過的表情。
隻是這情緒一閃即逝,周高朗又恢複了平日的模樣,苦笑起來:“我與老範幾十年生死兄弟之情,我是不會防範老範的。我的命當年是他保下來的,他若要砍了我的腦袋,砍了就砍了,我沒什麼好說。”
聽得這話,顧九思有些奇怪,緊接著,他就聽周高朗歎息道:“我防的,是範玉啊。”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腦子嗡的一下。
他知道自己不該衝動,可是那一瞬間,卻下意識脫口而出:“陛下如今身體可是有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