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將顧九思的話同周燁說了一遍,周燁便明白過來。他點了點頭, 應聲道:“此事我會去找陛下說的, 你們放心。”
柳玉茹應了聲, 歎息著道:“拜托你們了。”
周燁也沒再耽擱, 當下就去找了周高朗。柳玉茹知道他們會找合適的時間入宮, 倒也不是很擔心,便自己主動回了顧府。
回到府邸之後, 江柔顧朗華蘇婉一家子人都在屋裡等著, 見她進了屋, 顧朗華忙推著輪椅上來, 焦急道:“九思如今怎樣了?”
“他在獄中還好嗎?”
江柔追著詢問, 柳玉茹點了點頭,將情況如實回答道:“我在刑部買通了人, 暫時不會怎樣。九思讓我找人試探聖意, 我也已經找了周家,如今我們便安靜等待著,我會及時打探消息, 有任何情況, 都會和公公婆婆先說。”
江柔聽了柳玉茹的話,內心焦急,她左思右想,終於道:“明日我和朗華帶些禮物上門, 去找以往熟識的人幫幫忙吧。”
柳玉茹頓了頓動作,片刻後, 她才僵著身子點點頭,隨後道:“也不過就是希望他們能在刑部多關照九思,不要讓他吃苦,暫且不要到陛下那裡去說什麼,等明白陛下的意思,再說也不遲。”
一家人商量好後,柳玉茹見所有人都沉著臉,便笑起來,吩咐了下人上飯菜,同所有人道:“大家也不用太過擔心了,九思如今也是陛下寵臣,周大人的得力乾將,周大人不會讓他這麼出事的,大家放心吧。”
話是這麼說,但所有人也就是點點頭,桌上吃飯,誰都沒能多吃半口。一頓飯吃得異常壓抑,柳玉茹一麵吃一麵琢磨,等吃完飯後,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叫了人過來,同其他人道:“派兩撥人出去,一撥去揚州順著之前葉大哥查出來的消息繼續查洛子商,順便把那個乞丐暗中護送到東都來。另一撥去泰州,查洛子商在泰州的行徑,細察章大師的死。”
吩咐完畢後,柳玉茹站在門口,她許久沒有說話,一直看著刑部大獄的方向,直到印紅喚她,她才反應過來。印紅瞧著她的模樣,忐忑道:“夫人,您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柳玉茹搖了搖頭,擺手道:“我再去店裡看看。”
柳玉茹忙活的時候,花容已經在東都開了店,柳玉茹到了店裡,花容店裡的工人正在合上大門,看見柳玉茹,大家高興道:“東家來了。”
柳玉茹笑了笑,她往店裡去,看了一下店裡的情況。
如今東都的店鋪,主要是葉韻在打理,芸芸忙去洽談其他各州分店的事宜,柳玉茹進門之後,同葉韻詢問著近日生意狀況,葉韻耐心答著,柳玉茹麵無表情聽完,同葉韻點了點頭道:“近日辛苦你了,我去盤個賬吧。”
葉韻應了聲,讓人將賬本都拿了過來,柳玉茹拿著賬本,坐進了小屋裡。
小屋裡是她慣用的桌椅,葉韻將賬本放在她邊上,給她點了燈,隨後道:“那我先去帶人整理一下屋子。”
柳玉茹“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葉韻走了出去,柳玉茹聽見門關上的聲音,突然就覺得非常安穩。這個地方仿佛是她一個人的避風港,她脫了鞋,坐在椅子上,蜷縮起來,將算盤抱在懷裡。
其實賬本她已經看過無數遍了,頂多也就是今天的賬還沒清理,可是顧九思入了大獄,她做完所有事兒,也就在這一刻,抱著算盤窩在自己的小房間時,她終於才有了些許安全感。
她聽著外麵下起小雨,接近夏日,雨便開始總是猝不及防就來。柳玉茹抱著算盤,慢慢閉上眼睛,打了個小盹。
葉韻在外麵清點好了貨物,又讓人將貨物放好位置,這時回過頭來,才發現印紅還站在門口,她走到門口,看了看屋裡點著的燈,小聲道:“玉茹還沒出來?”
印紅搖搖頭,葉韻皺了皺眉:“她天天都來盤賬,應花不了這麼長時間才對。”
想了想,葉韻又道:“她吃過東西了嗎?”
“沒怎麼動過筷子。”
印紅歎了口氣:“葉小姐,您去勸勸她吧,姑爺出了事兒,她不能這樣的。”
葉韻沉默了片刻,隨後道:“你去準備一碗酒釀丸子,我送進去。”
印紅應了聲,葉韻在門口站了片刻,印紅便端了酒釀丸子過來,葉韻接了酒釀丸子,敲了敲門,見裡麵沒反應,她便徑直推門進去。
柳玉茹蜷縮著身子,抱著算盤,睡在椅子上,她的頭輕輕靠在椅子一個角,整個人看上去瘦瘦小小,讓人憐愛。
葉韻立定身子站了片刻,輕輕放下了酒釀丸子,去旁邊取了一方毯子,蓋在了柳玉茹的身上,隨後便從旁邊書架上抽了冊子來,坐在一旁靜靜看著。等了許久後,柳玉茹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葉韻在一旁看書,她忙起身來,有些恍惚道:“什麼時辰了?”
“子時了。”葉韻笑了笑,她放下書來,將酒釀丸子推過去給柳玉茹,溫和道,“我聽印紅說你沒吃東西,你先吃些東西吧。”
柳玉茹看著麵前酒釀丸子,她靜靜瞧著,片刻後,她歎了口氣,將算盤放在桌上,拿起了勺子:“以往我若不高興,你便給我送一碗酒釀丸子,如今我長大了,酒釀丸子也不能令我消愁。”
葉韻聽笑了,柳玉茹睡了一覺,終於能吃下些東西。葉韻靜靜看著她,慢慢道:“顧大人的事兒我從哥哥那裡聽說了,其實這事兒你也不必太憂心,有周大人和我叔父作保,顧大人性命無虞。再差,也不過就是削官,如今家裡有你這麼個女財神,削就削了,跟著你經商,不也很好?本就是商賈出身,有哥哥照顧著你們,也不必執著要去當個官。你說可是?”
柳玉茹聽著葉韻勸說,卻沒有半點鬆動,麵上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自己低著頭,小勺小勺吃著丸子,許久後,她放下碗,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知道,這事兒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可我難受的是自己。”
“以前吧,我以為自己賺的錢夠用了,以為自己已經很有能耐了,”柳玉茹苦笑了一下,麵上無奈,“在望都時候,覺得自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現在我卻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覺得自己特彆無能。”她看著跳動的燭火,“錢哪裡有夠用的?你看九思現在在牢裡,婆婆和我說,要拿錢去活動一下,我卻發現,其實手裡也沒多少錢了。”
“這些時間,買宅子、遷店鋪、上下打點、專門買通刑部……到處都是錢。”
柳玉茹抬起手,捂住額頭,有些痛苦道:“可我又能怎麼辦呢,到處擠擠省省,這些錢,總是要用的。”
葉韻靜靜聽著,許久後,她慢慢道:“如今你怎麼辦?”
“花容青州分店的錢還沒送過去,我打算將這部分錢先拿出來。”
柳玉茹手壓在額頭上,沒有抬頭,低聲道:“且先看夠不夠,不夠再說吧。”
葉韻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後,她遲疑著道:“前些時日,有人來找我打聽,問顧家的宅院賣不賣。”
柳玉茹抬起頭來,看向葉韻:“如今我們住著的宅子?”
葉韻點了點頭,接著道:“之前我在修整宅院,那人在門口找了我,說他原是不喜歡那宅子的,但如今我們修整好了,他喜歡我們修整好的宅子。想花錢買下來。”
柳玉茹沉默不語,她思索著,葉韻瞧著她的模樣,慢慢道:“若是你有這個意向,我去聯絡他試試?”
“還沒走到這一步,”柳玉茹搖搖頭,“而且,若我把宅子都買了,家裡人怕是更擔心,花容這邊先放一放,把東都的店做好。之前在買地準備的糧食,如今也到了成熟的時候,我去找人談一談,看能不能抵押提前拿錢。”
“你也不用憂心,”葉韻抿了抿唇,“我去找叔父說說,多少能幫點忙的。”
聽到這話,柳玉茹抬眼看著葉韻,葉韻有些疑惑於柳玉茹的眼神,片刻後,不知道是怎的,柳玉茹突得就笑了。
“韻姐兒也這麼照顧人了,”柳玉茹笑著出聲,“我以往還以為,你要大小姐脾氣一輩子的。”
葉韻聽了這話,有些無奈,她歎了口氣:“人總會變,我以往也還以為,你要那樣小心翼翼活一輩子的。”
“終究是長大了。”
柳玉茹將賬本拿到手裡,平和道:“小時候總想著長大是什麼樣子,如今卻發現,總是自己想不到的。不過還好的是,無論怎樣,”柳玉茹抬眼看向葉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咱們倆還是姐妹。”
葉韻笑了笑,沒有說話,眼裡卻是有了些水汽。
兩人聊一會兒小時候的事情,便站起身來,鎖門走了出去。等出門之後,柳玉茹明顯是輕鬆了不少,葉韻便接著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樣?”
柳玉茹沒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我打算去找洛子商。”
“找他?”
葉韻愣了愣,她音調都忍不住急促了幾分:“你找他做什麼?!你莫不是以為他還會幫顧大人?”
“此事與他怕是逃不了關係,”柳玉茹平靜道,“是虛是實,等探探吧。”
葉韻見柳玉茹神色似乎是已經定了的模樣,也知道不好再勸,隻能道:“你心裡有了安排,我便不再多說了,你自己有把握就好。”
“你放心,”柳玉茹知道葉韻在擔心她,轉頭看著葉韻,認真道,“我有安排。”
送著葉韻到了葉家門口,柳玉茹看著葉韻進了葉家大門,這才收回身子,放下車簾。印紅看四下無人,忙道:“夫人,你有什麼安排?”
“且先等著吧。”
柳玉茹平靜道:“等著去揚州和泰州的人回來。”
柳玉茹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來,她內心平靜了許多。她先清點了家裡有多少能夠活動的銀兩,隨後便找了顧朗華和江柔,兩人商量出一份名單後,就帶著顧朗華和江柔逐一登門上去。
如今案子情況未明,許多人一聽顧家報上名來,連忙就聲稱主人不在,顧朗華不多為難,隻是私下裡恭恭敬敬將禮物交了過去。
這樣上下活動著,顧九思在刑部的壓力就小了很多,幾乎每日隻是被例行提審,倒也沒有過多為難。
案子積壓到了第五日,周高朗看到了時候,便領著周燁、葉世安以及葉世安的叔父葉文一起進了宮裡,打算看看皇帝口風如何。
一行人入宮的時候,洛子商正在東宮水榭給範玉講學,範玉趴在桌上打呼嚕,洛子商也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一般繼續講學。
夏日炎炎,水榭倒也還清涼,清風徐來,洛子商一縷發絲落在書卷上,旁邊侍衛小跑而來,有些急促道:“太傅。”
洛子商抬起手來,止住了侍衛的聲音,他站起身來,走到水榭邊上,卻是道:“周高朗進宮了?”
對方沒想到洛子商直接猜出了這件事,愣了片刻後,隨後立刻點頭道:“帶著葉禦史、望都留守、小葉大人一起入宮了。”
洛子商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而後便回了水榭,蹲到範玉邊上,小聲道:“殿下。”
範玉被他喚得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洛子商低頭附在範玉耳邊,繼續道:“殿下,周大人入宮告狀了。”
聽到這話,範玉猛地一個激靈,從桌上直起身來。
範玉頓時也不困了,立刻道:“周高朗進宮了?!”
“正是,”洛子商笑著道,“怕是給顧大人求情來了。”
“我便猜著會如此!”
範玉冷哼一聲,立刻道:“這群人結黨營私侵吞庫銀,還想要來求情?我就知道顧九思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肯定是周高朗在後麵作保,我這就過去,絕不讓父皇受他們的蒙蔽!那顧九思一看就不是好人,這種貨色還想當官?本宮這就讓父皇斬了他腦袋!”
範玉一麵說著,一麵讓人給他整理了儀容,隨後便要離開。洛子商趕忙跟上,範玉走了幾步,似是突然想起來,轉頭道:“太傅就不必過去了,你若過去,父皇怕又以為是你在煽風點火了。”
聽到這話,洛子商歎了口氣,頗有幾分苦澀道:“我若真的有什麼心思,又何必到東都來?也不知陛下何時才能相信微臣拳拳之心。”
“你不用擔心,”範玉抬手放在洛子商肩膀上,頗為豪氣道,“本宮知道你是一心為大夏謀算就是了。”
“多謝殿下抬愛。”洛子商退了一步,抬手行禮,感慨道,“還好如今有殿下為我撐腰,不然微臣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範玉聽得這一番話十分高興,拍了拍洛子商肩膀道:“放心吧,有本宮一日,就不會讓你被他們這些賊臣欺負了去。我這就去宮裡,絕不讓他們得逞。”
範玉說完,心中著急,便匆匆離開了。
兩撥人幾乎是一前一後進入大殿,隻是範玉明顯焦急得多,周高朗在門口見到範玉,正帶著人打算行禮,就看見範玉三步做兩步跨上台階,進了大殿,大喊道:“父皇,兒臣有重要的事要說!父皇!”
周高朗和葉文對視一眼,下意識停住了步子,片刻後,便聽大殿裡傳來範軒帶著笑意的聲音道:“玉兒何事這樣急躁?”
“父皇,”範玉似乎是找到了人,聲調頓時穩了下來,卻還是急促道,“我聽說顧家人現下在朝中四處活動,想請人幫他說好話,你千萬不能偏聽偏信那些奸臣,這一次若是連一個顧九思都辦不下來,以後您在朝廷還有什麼微信可言?!”
聽著這話,外麵站著的四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在門口等著的太監忙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範軒似乎是有些尷尬,慢慢道:“玉兒,顧九思這個案子還沒有定論,你是哪兒聽這些話來……”
“父皇,你不會是不想辦顧九思吧?!”
範玉一聽這話,頓時提起聲來:“這事兒還有什麼好審的?顧九思他就是個紈絝子弟酒囊飯袋,以前在揚州,我親眼看著他賭錢的樣子,根本不是什麼好人,說他偷盜國庫,我絕對相信。我知道您覺得他在幽州做了幾分成績,就想重用他,可這事兒您也得分個輕重。那國庫是什麼,就是咱們家的倉庫,咱們家錢袋子,他一個臣子,那就是我們家奴才,奴才從主子錢袋子裡拿錢,還不將他打死,其他奴才看了要怎麼想?!”
“範玉!”
範軒聽到範玉胡說八道,終於忍不住提了聲,怒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這是什麼胡說八道?”
範玉梗著脖子,大吼道:“這就是事實,您不好說,我就幫您說,我要讓那批人知道什麼叫君君臣臣,什麼叫天子為尊。今個兒我對您說,外麵那四個,也得給我聽清楚!”
聽到這話,範軒猛地坐了起來,他急急往外走去,到了門口,便見到周高朗一行人。
範軒愣了愣,片刻後,他麵色漲得通紅,-->>
葉文率先行禮,恭敬道:“見過陛下。”
葉文開了頭,周燁和葉世安也跟著行禮,周高朗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陛下,裡麵說。”
範軒也覺得難堪,趕忙讓一行人進去,隨後便讓太監關了大門。
屋裡就剩這麼幾個人,範軒坐回自己位置,憋了半天,終於道:“你們來,也不吭一聲,倒讓你們看笑話了。”
周高朗沒說話,大家也不敢說話,隻有範玉“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不看他們。周高朗給範軒倒了茶,用熟稔的口吻和範軒道:“本來是想來同您說點事兒,現下也不好說了,不如我們老兩個喝喝茶敘敘舊,消磨消磨時光。”
範軒知道周高朗是有事兒同他說,便低頭應了一聲,讓所有人下去。範玉見周高朗要和範軒單獨說話,忙道:“我不走。”
“滾下去!”
範軒終於動怒,讓人將範玉拖了下去,葉文便帶著周燁葉世安起身,而後告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