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來的時候,顧家一家正在用飯。聽得這話, 江柔猛地站起來, 急聲道:“可是我兒出事了?”
太監擺著手:“您放心, 顧大人無礙。隻是有一些事兒, 需要顧少夫人進宮來處理。”
這話讓江柔放下心來, 柳玉茹也鎮定下來,她擦了嘴角, 站起身子, 同太監道:“公公稍等, 妾身去換套衣服。”
說完柳玉茹便吩咐了人去照顧太監, 而後轉進了房內。
她在房中換了一套正裝, 便跟著這位太監入了宮,太監看上去很急, 似乎是宮裡的人都在等著他們一般, 柳玉茹不由得道:“公公,若不是我家郎君出了事兒,宮裡到底是因何事如此著急召見妾身?”
“這您也彆多問了, ”太監麵上露出幾分悲憫, “您到了,便知道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裡沉下去。
可以確定顧九思是沒事的,但顧九思沒事, 又不是好事,還要她進宮, 又是為著什麼?
她揣測不出來,隻能是穩住心神,一路進了宮裡。
太監領著她進了後宮,柳玉茹越走心裡越是有幾分茫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麼接見她的地方變成了後宮。她緊皺眉頭,不由得道:“公公,可是走錯了?”
“沒錯,”太監立刻道,“太後和陛下一同召見您,所以是在夜央宮會見。”
太後和皇帝一同召見。
柳玉茹心裡隱隱有了一個人的名字。她緊皺眉頭,卻不言語。
走了許久,她終於到了夜央宮門口,她按著禮儀進屋去,尚在外間,就隔著簾子跪下去,展袖而後將雙掌貼在地麵畫了個半圓交疊在前,恭敬道:“民女見過陛下,見過太後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簾子內沒有聲音,許久後,裡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位想必就是顧少夫人了?”
“正是。”範軒的聲音也響起來,他聲音裡帶著笑意:“顧少夫人是個見得大義的女子,與公主相處,想必也不會有什麼芥蒂。”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心中驟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範軒接著道:“雲裳公主,你同顧少夫人說吧。”
說完,柳玉茹便聽見麵前珠簾似乎是被人掀起來,而後便有一個女子移步到了柳玉茹身前,柳玉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接著就聽李雲裳道:“玉茹姐姐,日後我可能要進顧家大門,與姐姐一同侍奉顧大人,還望姐姐多多擔待。”
柳玉茹腦子“嗡”的一下,她跪在地上,沒有出聲,沒有抬頭。她仿佛是僵了似的,整個人都是懵的。
旁邊太後聲音響起來:“陛下說要給我兒賜門婚事,我兒當年與顧大人便有婚約,她心裡有顧大人,本宮便想著,不如成人之美,讓他們成天作之合。公主金枝玉葉,自然是做不得妾,本宮本想著讓你做妾,但陛下說你與顧九思乃結發夫妻,還有功於朝廷,我兒又為你求情,本宮才答應讓你與我兒共為平妻。我兒年紀比你小上幾個月,名義上雖然都是妻子,但尊卑之分,你心裡要明了。”
柳玉茹不說話,太後等了片刻,接著道:“怎麼,還不謝恩,是有什麼不滿?”
柳玉茹聽得這聲詢問,內心才慢慢緩了過來。她說不出是什麼情緒,她不敢深想,隻是把所有感覺封閉了,像年少時那樣,她告訴自己,她不能難過,不能悲傷,不能絕望。她要冷靜,要詢問清楚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抬起頭來,卻是看向範軒,詢問道:“陛下,敢問我家郎君如今何在?”
這話出來,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尷尬,範軒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顧愛卿如今還在偏殿歇息。這是他內院的事兒,你答應了,去告訴他和顧老爺夫婦便可以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範軒,認真道:“陛下,婚姻大事,當由當事人做主。娶公主殿下的是我家郎君,我怎能替他做決定?請陛下讓妾身詢問夫君意思,再做定奪。”
“大膽!”太後猛地拍在桌上,怒道,“天子賜婚,公主下嫁,還容得他挑挑揀揀?柳玉茹,你彆給臉不要臉,也彆問他允不允,本宮這就讓他休了你再娶便是了!”
“太後,”範軒皺起眉頭,破有些不滿道,“玉茹一個婦道人家,想著詢問自己夫君,也是常理,您也彆太過激動,當體諒才是。”
“本宮體諒她,她便蹬鼻子上臉,從揚州來的粗鄙婦人,配得上顧家這樣的人家?也不知道是顧朗華那腦子進了什麼水,竟是娶了這麼不知規矩的婢子!”
“娘娘!”聽得這話,柳玉茹猛地提了聲音,她慢慢起身,清亮的眼定定盯著珠簾後的女人,“妾身出身清白人家,有名碟在身,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絕非太後口中的‘婢子’。妾身嫁給郎君,於危難之時不曾離棄,相扶至今。妾身未曾犯七出之條,更在顧家落難時一路扶持相隨,我不曾因貧賤嫌棄顧家,顧家如今若因富貴驅逐我,是對夫妻之情的不忠,對恩義之理的不義。太後是要將公主,下嫁給如此不忠不義之郎君嗎?”
這話問的所有人愣了愣,柳玉茹大聲道:“太後若將女兒嫁給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是向天下人說,哪怕不忠不仁不義,也並非不可,是嗎?”
“這自然不是,”無論是前朝還是大夏,品性都是一個官員最終要的考核。哪怕是太後,也不敢在此刻反駁柳玉茹的話,她僵著臉,尷尬道,“所以本宮讓你當著平妻,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常事,你莫因善妒阻攔。”
“妾身不攔,”柳玉茹神色平靜,“隻是此事當由我夫君本人做主,妾身不敢裁定。”
“少夫人說得也是,”這時候,李雲裳出聲,轉頭同太後道,“便讓少夫人去問問顧大人吧,顧大人若是不願,也莫要強人所難。”
“他敢?”太後冷笑,轉頭看向範軒,“這可是陛下賜旨,他總不能抗旨不尊吧?”
範軒僵了僵,他輕咳了一聲,同柳玉茹道:“你去勸勸他,要當戶部尚書的人了,該懂點事兒。”
柳玉茹聽到“戶部尚書”四個字,神色動了動,她什麼都沒說,站起身來,便由太監領著到了偏殿。
顧九思正在偏殿看書,他盤腿坐在榻上,懶洋洋靠著窗戶,麵前放了一盤花生,他磕著花生,看上去十分悠閒。
柳玉茹走進去,他轉頭看過來,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後,他急忙從床上跳下來,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顧九思直覺不好,趕緊走到她麵前去,拉住她的手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受了什麼委屈?”
柳玉茹靜靜注視著他。
他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甚至還在問著,她是不是進宮來接他的。
她看著他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突然有些明白李雲裳的意思。
範軒要嫁李雲裳,以李雲裳和親做為要挾,逼著太後同意把顧九思的案子移交。而太後必然是同意了,所以他們達成協議,讓顧九思當戶部尚書,而李雲裳則提出在這時候嫁給顧九思,以此作為案子移交的附加條件。這不算什麼大事,範軒便答應了。可李雲裳應當是料定顧九思不會答應的,顧九思如今一旦拒絕,那就是拒婚,他剛剛得到範軒信任,就這樣打範軒的臉,範軒便會認為顧九思不好掌控,顧九思在君王心中的仕途,或許也就止步於此了。
柳玉茹想明白李雲裳的話,看著麵前的顧九思,她覺得有什麼哽在心口,她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九思知道她是有話說不出口,他沉默了片刻後,抬起手,將柳玉茹攬進了懷中。
“我知道你必然是受了委屈,”顧九思低聲道,“可是不管受了什麼委屈,你都彆多想,你都要信我,我能解決所有事,你彆擔心,也彆害怕,嗯?”
這樣溫柔的聲音,讓柳玉茹忍不住抓緊了顧九思的袖子。
“你彆這樣好……”
柳玉茹聲音裡帶了沙啞。
我會戒不掉。
她暗暗想。
這樣好的男人,這樣好的夫君,若是未曾遇見也就罷了,遇見了,心徹徹底底給了,再要舍棄,那就是剜心之痛,苦不堪言。
顧九思聽著她的話,卻更是抱緊了幾分:“我偏要對你這樣好。對你這樣好,你便舍不得我,不會丟下我了。”
這話出來,柳玉茹眼淚奔湧而出,顧九思慌了神,忙道:“這是怎麼了?你彆哭啊。”
柳玉茹低下頭,抬手擦了袖子,她抽噎著,小聲道:“顧九思,你怎的這樣壞?”
顧九思也不知柳玉茹為何這樣說,隻能是一麵給她擦著眼淚,一麵哄著她道:“怎的了,可是誰有氣讓你受了?”
柳玉茹低著頭落著淚,她低啞著聲,小聲道:“陛下打算讓你當戶部尚書,讓我來同你說一聲。”
顧九思聽著這話,愣了片刻。直接讓他當戶部尚書,他是全然沒想到的,但他也很快接手過來,忙道:“這是喜事,你怎麼哭了?”
“顧九思,”柳玉茹低啞著聲音,小聲道,“要是,要是有人喜歡我,想同我成親,要你同我和離,你會怎麼辦?”
“我砍了他!”
顧九思一聽這話就急了,著急道:“可是誰欺負你了?!”
“要你砍不掉呢?”
顧九思聽得這話就愣了,他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麼,握著柳玉茹的手,他想了很久,慢慢道:“我不知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可是玉茹,若你喜歡那人,那也就罷了。可若你不喜歡那人,除非我死了,”他抬眼,靜靜看著柳玉茹,認真道,“不然我不會讓任何人,這樣逼你。”
柳玉茹看著他,她聽著他的話,含著淚的眼忍不住彎了,她注視著他,他表情那麼認真,沒帶半分虛假。
“那麼,”她聲音裡帶著幾分鄭重,“你喜歡我嗎?”
“喜歡。”他答得毫不猶豫。
“隻喜歡我嗎?”
“隻喜歡你。”
“今生今世,”她拉著他的手,低聲道,“若隻和我一個人在一起,遺憾嗎?”
“不遺憾,”顧九思笑起來,“我高興得很,幸福得很。”
柳玉茹的眼淚落在他的手掌,灼得他愣了愣。柳玉茹抬起頭來,朝他笑了笑,擦著眼淚道:“我知曉了,我回去了,一會兒來接你。”
說著,柳玉茹放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出去。顧九思站在屋裡,他皺起眉頭,認真想著柳玉茹的話。
“陛下打算讓你當戶部尚書……”
“要是有人喜歡我,想同給我成親,要你同我和離,你會怎麼辦?”
……
顧九思想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什麼,詢問旁邊太監道:“太後和陛下談事,雲裳公主刻在?”
“在的。”太監恭敬道,“公主已經來了兩個時辰了。”
“糟!”
聽到這話,顧九思猛地拍了自己的頭一下,隨後同太監道:“你快幫我通稟陛下,我要見他!”
“陛下說了,”太監認認真真道,“未經召見,顧大人還是好好休息。”
“休息什麼休息!”顧九思頓時火了,“他們把我娘子關在旁邊欺負,還讓我休息什麼?!你去通稟陛下。”
“陛下說了,隻等召見,不必通稟。”
“你是不是確定不去?”
顧九思捏了拳頭,太監板著臉:“陛下說……”
“我去你娘的!”
顧九思一拳砸翻了太監,怒道:“你給老子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