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微臣的家人,微臣傾慕的女子,微臣在這世上所有牽絆的、留戀的儘在大夏,微臣不可能對大夏做什麼。因為微臣,畢竟也隻是個凡人。”
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有愛恨嗔癡。
劉行知能給他的,大榮也能給,而大榮還有著他的家人。
範軒看著地上跪著的青年,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抉擇。許久後,他歎了口氣,終於道:“你說的話,朕會考慮。你先去工部吧,你說的是真是假,朕會慢慢看。”
“謝陛下。”
洛子商認真回答。範軒點點頭,讓他退下,洛子商行禮起身,臨去之前,範軒突然道:“你……要不要我幫你同你父親說一聲?”
洛子商背對著範軒,許久後,他出聲道:“不必了。”
他聲音低啞:“我知道他們存在就好。我做過什麼,我不指望他們明白,我自己心裡清楚便是。如今說出來,對誰都不好。”
範軒沒有說話,他知道洛子商說的不錯。許久後,他歎了口氣:“朕明白了。”
洛子商告退離開,等出宮之後,他舒了一口氣。
旁邊侍衛看著洛子商靠在馬車上,有些擔憂道:“主子,如今局勢對您不利,我們是否早做準備?”
“不利?”洛子商睜眼,有些奇怪道,“我怎麼不知道呢?”
侍衛愣了愣,洛子商笑了笑,靠在車壁上,沒有再說話。
顧九思回到屋裡時,柳玉茹正在屋中算賬,他聽柳玉茹算盤打得劈啪作響,進門就道:“我一聽這算盤聲,就感覺自己聽到了銀子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聲音。”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的話,抿唇抬頭看了他一眼,責備道:“你以為錢不需要賺的?”
“需要呀,”顧九思趕忙道,“我每天賺錢很辛苦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賺了多少銀子?”
柳玉茹抿唇笑起來,顧九思把外套脫給木南,大聲道:“少說幾百兩得有吧。”
“這麼多銀子,我怎麼沒見著影子?”
柳玉茹看他走過來,調笑道:“彆騙我婦道人家。”
“這些銀子都是你給的,你還不知道嗎?”
顧九思坐到她邊上來,撒嬌一般挽住她的手,靠在她肩膀上,捏著嗓子道:“這可都是人家伺候柳老板換來的賣身銀,柳老板都不記得啦?”
柳玉茹聽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她抬手戳了戳顧九思:“德行。”
“你戳了我,”顧九思伸出手來,“給錢。”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接著道:“不給錢也行,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用你自個兒抵也行。”
“顧九思,”柳玉茹見他玩得高興,不由得道,“今日活兒少了是吧?”
“夫人麵前,什麼活兒都得讓道。”顧九思一臉嚴肅,“隻要夫人臨幸顧某,顧某赴湯蹈火、翻山越嶺,也要來赴夫人雲雨之約。”
話剛說完,柳玉茹就把賬本拍在了顧九思臉上,拿了一疊紙,起身道:“就知道耍嘴脾氣,我不同你說了,我找財神爺去。”
“嗯?”
顧九思愣了愣:“什麼財神爺?”
“舅舅說好負責咱們府上開支的,也快到月底了,我去看看舅舅給不給得起,若是給不起,還是早點讓舅舅搬出去吧。”
顧九思聽到這話,趕忙翻身起來,跟著柳玉茹道:“這麼做是不是顯得太勢力眼兒了?”
“怎麼會是顯得勢利眼兒呢?”柳玉茹認真道,“我們就是勢利眼兒啊。”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笑著轉進了江河的屋裡。顧九思在門口反省了一下自己,他覺得柳玉茹說得很對,這些時日,他果然太虛偽了。
他跟著柳玉茹進了江河的房中,江河聽到通報,讓他們進門來,顧九思掃了一眼屋裡的布置,全都是名畫古玩金雕玉器,旁邊四個美女儘職儘責服侍著他,文書都靠念的,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看見他們進來,江河坐起身來,笑著道:“侄媳婦兒有事?”
“是呢,”柳玉茹柔聲道,“如今到月底了,玉茹特地來給舅舅報一下這個月顧府的開銷。”
江河聽明白了,柳玉茹是來要錢的。
他點點頭道:“你找江韶找錢。”
江韶是江河帶過來的仆人,聽說以前就跟著他。柳玉茹應了聲,隨後同江河道:“舅舅確定不看一下賬?”
“不就是一府開銷嗎?”江河擺擺手,滿不在乎道,“能有多少?”
“那我就去找江先生領錢了。”柳玉茹也沒多說,站起身來道,“舅舅好好休息吧。”
“等等,”江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萌生出一種不安,“這個月花了多少錢?”
“兩千五百兩。”
“什麼?!”
江河詫異道:“怎麼會這麼多?”
他覺得自己以前已經算很奢華了,一個月一千兩就是極限。畢竟一個普通下人一個月也不過就是二兩銀子,上等丫鬟八兩銀子,兩千五百兩都夠雇一千二百五十個普通下人,誰家閒著沒事兒在東都地價這麼高的地方雇傭一千多個下人?不需要地盤放人的嗎?
柳玉茹似乎是早料到江河的反應,從旁邊拿了開銷清單過去,同江河道:“舅舅,這是開銷清單,您過目一下。”
江河一把抓了清單過去,從上往下掃,其他開銷都算正常,隻有最後一排開銷上寫了一個“顧九思專屬療養費”,後麵金額跟著兩千兩。
“這是什麼東西?”江河立刻指著這個療養費詢問,柳玉茹笑了笑,“哦,這個是專門為您準備的特彆服務。”
“什麼?”
江河有些發蒙,柳玉茹拉過顧九思,同江河道:“舅舅,玉茹知道您壓力大,平時需要發泄,九思皮糙肉厚,隨便打都沒有問題的。每個月您可以隨意管教他,放心抽他罵他,不用手軟,這些您都已經交過錢了。九思如今也算戶部尚書,我算過了,每個月身價也該有兩百兩,誤工費……”
“我明白了。”江河盯著柳玉茹,嘲諷笑開,“你這是給你夫君報仇呢?”
“舅舅怎麼能這麼說?”
柳玉茹抬眼,麵上一派溫和,笑著道:“大家都是生意人,有買有賣,這不是很正常嗎?九思如今畢竟是我的人,舅舅要打他,自然是要付一些費用的。您若覺得貴了,還有商討的餘地。”
江河不說話,柳玉茹想了想:“舅舅是想賴賬?付不起錢沒關係,舅舅,我給您看了您以前那個府邸,現下……”
“好了好了,”江河擺了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後不打他就是了。你這小娘子說話拐彎抹角的,麻煩死了。”
柳玉茹笑著沒說話,江河瞪了顧九思一眼:“趕緊走吧,免得你家娘子又趕我。”
顧九思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笑了,看著江河道:“舅舅,下次多踹幾腳,多來光顧啊。”
“滾!”
江河從旁邊抓了枕頭,顧九思立刻道:“砸一下一百兩。”
江河動作僵住了,片刻後,他怒道:“滾滾滾!”
說完,旁邊人就湧上來,把他們夫妻兩推了出去。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被關在門外,柳玉茹看了看顧九思,輕咳了一聲道:“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有什麼過分?”顧九思立刻道,“他過分很多年了!”
躺在裡麵的江河聽到外麵小夫妻的話,大吼出聲:“滾遠點說!”
顧九思撇了撇嘴,拉著柳玉茹大搖大擺走了。
都走出了院子,顧九思忍不住大笑出聲來,抱著柳玉茹道:“還是你厲害,不然他老是欺負我。”
“哪裡是我厲害,”柳玉茹笑了笑,“是因為你疼愛我,舅舅給我麵子罷了。”
顧九思聽到柳玉茹的話,抱著柳玉茹,高興道:“不管怎麼樣,我有媳婦兒疼,就是高興。”
柳玉茹抿唇笑了笑,挽了顧九思的手,低笑著道:“小聲些,被人聽見,要說你孩子氣了。”
兩人說說笑笑走開,江河躺在榻上,旁邊美女給他搖著扇子,江河手枕在頭下,生無可戀道:“聯手欺負一個老人家,太過分了。”
旁邊美女抿著笑,江河看著房頂,好久後,終於羨慕道:“我也想娶媳婦兒啊……”
顧九思和柳玉茹在江韶那裡要道歉,兩個人便一同回去。
柳玉茹將自己正在考慮弄出一條專門運送貨物的道路的想法說出來,顧九思聽著,隨後拿了柳玉茹的地圖過來,看了看道:“你想得也差不多,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沒有?”
有,有很大的問題。
她需要錢,也需要有人打通各個地方的關係。
這條路線有十一個停靠的點,每個地方她都要建立倉庫,建立好了之後,和官府的關係非常重要。
可是這些她都沒說,她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如今就是在籌備而已,你不用擔心。”
顧九思聽著愣了愣,其實這麼大的事兒,哪能沒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如今他是戶部尚書,多少人求著他幫忙都來不及,可柳玉茹卻一點求他的話都沒說。
他立刻便想明白柳玉茹的顧慮,他也沒多說什麼,隻是道:“和陸先生那邊的人談得如何?”
“陸先生那邊有一些錢,”柳玉茹笑笑,“我手裡有好幾個可以讓他投錢的事兒,他還在選呢。”
顧九思點點頭,兩人一麵閒聊一邊回了床上,到了睡前,顧九思才道:“不久就是你生日了,你想怎麼過?”
“這個不急,”柳玉茹笑道,“先等你加冠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昏昏沉沉睡過去,等到第二天早上,顧九思上了朝。上朝之後,顧九思就發現洛子商站的位置不太對,他官服顏色也不太對。太子太傅原本是從二品,著紫服,此刻他卻穿著緋色官服。
顧九思打量了洛子商一眼,心裡便有了數。應當是昨日葉世安那一番痛哭有了效果。
等下了朝,顧九思到了工部去問,便果然聽到了洛子商調任到工部,任工部侍郎的事。
這調任令下得悄無聲息,範軒明顯不想聲張。範軒不聲張,其他人也不敢張揚。但很快,洛子商調任到工部這件事,所有人都聽說了。
範玉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晚,他就去了範軒的寢宮,他來得氣勢洶洶,看見範軒後,他忍住氣,低聲道:“父皇,你為什麼將洛太傅調到工部去?”
“這不是朕的處置,”範軒平靜道,“是洛大人自己請任的。”
“父皇,您不用拿這一套敷衍我,”範玉焦急道,“你不放心他,想調走他,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洛太傅自己為什麼要去工部,您心裡不清楚嗎?他就是希望您放心,他都退到這樣的地步了,父皇您還不滿意嗎?!”
範軒低著頭,看著洗腳盆裡泛著波瀾的水。水麵倒映著他有些疲憊的麵容,他聽範玉道:“太傅讓我不要和您吵架,不要和您爭執,兒臣改不了您的決定,可兒臣還是要說一句。”
“父皇,洛太傅是個好人,不該被這麼誤解。”
範玉說完,便摔袖離開。
等他走了之後,範軒歎了口氣。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都不清楚,又怎能指望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毛孩子呢?
洛子商調到工部後,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工部原本就已經有兩個工部侍郎,他調過去,不可能挪其他人,於是就講侍郎的位置加成了三個,他專門負責今年黃河的修繕。
這樣突然的調任,一方麵工部其他人必然不服,另一方麵因為毫無根基建樹,他也不太可能做成什麼事情。於是大家都在等著,看洛子商打算怎麼做。
然而等了沒幾天,就等到了洛子商擬出來的一份黃河修繕的計劃。
這是他根據這次陪太子巡查黃河時候的記錄做出來的一份計劃,從問題到解決方案都寫得明明白白,甚至連花銷預算都寫了出來。
工部拿給專門的人看過之後,所有人都對洛子商做出來這個方案十分滿意,唯獨隻剩下一個問題,這個方案十分耗費人力。
在洛子商做計劃的時候,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流傳起一個謠言來,說黃河今年必有水患。
而黃河修繕的問題,也就成了大街小巷的熱議話題。
於是等這個方案出來時,工部雖然知道這個方案十分費錢,卻也硬著頭皮將方案交了上去。
畢竟,如果不提出一個方案,這是工部的問題,提出方案後沒有錢,這就是戶部的問題了。
方案送了上去,工部尚書廖燕禮大加讚揚,同範軒道:“陛下,黃河若按照此法修繕,百年之內,必無憂患,這實乃罕見之良策。”
範軒點點頭,他抬頭看向在旁邊一直站著的顧九思,詢問道:“九思以為如何?”
“很好啊。”
顧九思盯著廖燕禮,皮笑肉不笑開口:“那先從廖大人家開始抄起?”
“什麼?”
範軒和廖燕禮都愣了愣,顧九思拿了折子,指著上麵的預算,看著廖燕禮道:“咱們國庫多少銀子廖大人心裡沒數嗎?現下沒錢,不如從廖大人家裡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