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愣了愣,隨後猛地想起來:“對,秦楠約他掃墓。”
說著,他就湊過去,看著顧九思,小聲道:“咱們去嗎?”
“不去。”
顧九思吃著飯,平靜道:“今天你要啟程去平淮幫我建工,那邊堤壩去年就已經上報缺損,你好好盯著,不能出任何問題。”
“哦。”
沈明有些興致缺缺,想了想,他忍不住還是想要再爭取一下道:“秦楠的夫人是洛依水,去給洛依水掃墓,那肯定會講點過去的事情,咱們都知道洛子商是洛依水的孩子,你不想知道洛子商的身世?之前你不是特意還讓世安哥去查洛子商的爹嗎?”
“趕緊吃完,”顧九思瞪了他一眼,“吃完就走,彆給我廢話。與其和我說這麼多,不如去書房多給葉韻寫寫幾封信。”
聽到葉韻,沈明麵上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他輕咳了一聲,趕緊扒了幾口飯,隨後便匆匆離開了。
顧九思帶著柳玉茹慢悠悠吃完飯,便去了房裡,換了一身粗布常服,隨後同柳玉茹道:“今天不是出門嗎?我同你一起去。”
柳玉茹本是要出門去看地的,見顧九思跟在身後,笑著應了。
兩人一起出了門,顧九思拉著柳玉茹在街上閒晃了一會兒後,便拉著柳玉茹拐入了一個小巷,小巷裡有一架馬車,柳玉茹有些茫然:“這是?”
顧九思沒有多說,拖著她上了馬車,在馬車上換了衣服,由著馬車拉著他們出了城。
“這是做什麼去?”
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倒也沒有瞞她:“去洛依水的墓邊去。”
“你不是說不去?”
“誰知道府裡有沒有洛子商的人?”
“那不帶沈明?”
“他太冒失了。”顧九思直接道,“洛子商小心得很,帶他我不放心。”
柳玉茹知道了顧九思的打算,跟著顧九思出了城後,由顧九思的人領著,從後山到了洛依水的墓地。
給他們帶路的人熟門熟路,明顯是提前來踩過點的。
洛依水的墓地修在半山腰,在這山上圈出了一塊地來,鋪上了青石板磚,修成了一塊平整的園子。
這個園子裡就洛依水一座孤墳,墳墓修得十分簡潔,但園子裡卻是種植了各類花草,還修建了涼亭。墳墓前前種著兩排蘭花,鬱鬱青青,旁邊修建了一個小石桌,秦楠跪坐在石桌邊上,石桌上放著酒,他似乎是在同人對飲一般,酒桌上方了兩個酒杯。
他沒有穿官服,穿了一身藍色常服,頭發用發帶束著,看上去簡單又溫雅,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書生。
顧九思和柳玉茹潛伏在樹叢裡,顧九思拉著柳玉茹趴下,又給她腦袋上頂了一從小樹叢,然後兩個人就趴在地上,默默等著洛子商來。
等了一會兒,洛子商便來了,他穿了一身素色錦袍,頭戴玉冠,上前去和秦楠見禮,兩人都客客氣氣,可見過往幾乎是沒有什麼交集。
秦楠領著洛子商上了香,洛子商讓仆人拿過酒來,平和道:“我聽聞姑母好酒,她在揚州尤好東街頭的春風笑,我特意帶了一壇過來,希望姑母喜歡。”
說著,他用酒壇倒了半壇在地上。
秦楠看著那壇春風笑,低垂了眼眸:“你來時,便知道要見到她了?”
“沒什麼親友,”洛子商語氣平淡,“還剩幾個親戚,自然都是要打聽清楚的。這次知道會來滎陽,便打算過來祭拜了。”
“她得知你這樣孝順,會很高興。”
洛子商沒有說話,兩個男人在洛依水麵前站了一會兒後,秦楠道:“剩下半壇酒,我們喝了吧。”
洛子商應了一聲,他和秦楠一起坐在了石桌邊上,洛子商給秦楠倒酒,兩個人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喝酒,許久後,秦楠感慨出聲道:“好多年沒喝過揚州的酒了。”
“姑父到滎陽,應該有二十年了吧?”
洛子商摩挲著酒杯,慢慢道:“快了。”
秦楠笑了笑:“我走的時候,子商還沒出生,大嫂還懷著。”
洛子商頓了頓喝酒的動作,秦楠的這個句子很奇怪,他沒有說全,正常人說這句話,應當是“你還沒出聲,大嫂還懷著你。”,可他卻隱去了“你”這個字。
顧九思和柳玉茹在暗處對視了一眼,聽著秦楠慢慢道:“你長得很像依水,尤其是鼻子和唇。我早聽說你要來,前天酒宴,你一出現,我就認出來了。都不需要彆人說。”
秦楠笑了笑,隨後轉過頭,慢慢道:“你早該來見見她的。”
“這些年太忙了。”洛子商苦笑,“您也知道,這些年事兒多。”
“是啊,”秦楠感慨出聲,接著卻道,“什麼時候,事兒都多,隻是這些年尤為多了些。東都不好呆吧?”
說著,他抬眼看向洛子商,洛子商笑了笑:“還好吧,也沒什麼不同。”
秦楠沒有說話,他就是和洛子商靜靜喝酒。
他眼裡很清醒,似乎帶了一種,超出與眾人的清醒。因為過於清醒,所以又帶了幾分痛苦悲憫在眼裡。
兩人喝了片刻後,洛子商才道:“姑母是個什麼人?”
聽到這話,秦楠笑了:“你不是打聽過嗎?”
打聽,自然是打聽過的。
可對於這個洛家大小姐,有的都是外麵的傳言。揚州曾經的第一貴女,揚州一代傳奇。
她出身百年名門,五歲能誦,八歲能文,十歲一手《山河賦》,便震驚整個大榮。
她不僅有才,還貌美無雙,十六歲揚州花燈節發生踩踏,她登樓擊鼓,用鼓聲指揮眾人疏離,月光下她白衣勝雪,似若仙人下凡,於是從此美貌名傳天下,豔冠揚州。
那時揚州傳唱著她的詩詞,閨中女子仿著她的字跡。
她是洛家的天才,洛家的驕傲。
所有人都以為,這樣一個女子,他日哪怕入主中宮,也不無可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卻在她十七歲那年,草草出嫁,嫁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世交家的子弟,跟隨著那個人遠去滎陽,從此了無音訊。
那人便是秦楠。
“聽說姑母再不回揚州,是因為祖父不喜你們這門婚事。”
洛子商笑了笑道:“可是當真?”
秦楠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眼裡帶了苦澀:“我這門婚事,伯父自然是不喜的。我們秦氏也曾是高門,後來因涉及黨爭,我父親與祖父都被問斬,我與母親無依無靠,幸得伯父收留。我不會講話,十七歲也不過隻是個進士,與依水比起來,那便是雲泥之隔,伯父不喜歡我,這是應當的。”
“有一句話,頗為冒犯,”洛子商見秦楠沒有說到正題,便直接道,“隻是除了姑父,我也無處可問。既然姑父一直說您與姑母雲泥之隔,祖父又是如何同意你們的婚事的呢?”
秦楠沒有說話,他靜靜看著洛子商,洛子商沒有回避他的目光,許久後,秦楠慢慢道:“你是不是以為,她是與我私奔來的滎陽?”
“不是我以為,”洛子商張合著手中小扇,“是許多人,都是同我這麼說的。”
聽到這話,秦楠沒有出聲,他喝了一口茶,而後挺直了脊梁。
他認真看著洛子商,一字一句道:“其他話,我由他們去。可有一點你卻得明白,洛依水,是我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迎娶的妻子。沒有半分苟且,我與她,更無半點失禮之處。他人可以誤解她,獨你不能。”
“那為何不回揚州呢?”
洛子商譏諷笑開,秦楠看著他的笑容,慢慢道:“你怨她嗎?”
“姑父說笑了,”洛子商垂下眼眸,“我與姑母從未謀麵,隻有孝敬之心,何來埋怨?”
秦楠聽著他的話,眼裡卻全是了然。
他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洛子商這個名字,是她取的。”
洛子商頓住了張合著小扇的手,聽秦楠道:“當時她與大哥都尚未成親,她取這個名字,說等洛家第一個孩子出生,就叫這個名字。這的確是你的名字。”
洛子商手心開始帶了冷汗。
秦楠繼續道:“你問她為何不回揚州,我告訴你。”
“我與她的婚事,伯父雖然不喜,但她的確是伯父許給我的,而她也的確自願嫁給我。她嫁給我時隻有一個要求——”
說著,秦楠抬起頭,看向洛子商,清明中帶了幾分寒意的眼倒映著他的影子。
“永不入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