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如何。
這樣的要求, 傅寶元被這個要求當場嚇清醒了。
拿三千城防軍去修河道,還讓沈明帶領, 這就是□□裸在要兵權。雖然滎陽這個地方兵少, 一個城池也就隻有個四千人馬, 但畢竟滎陽和望都那種常年征戰的邊境城池不太一樣,四千已經是永州兵力最多的地方。
這樣一來問題的確解決了,可是從王思遠手裡要人,王思遠怎麼可能真的放人?
傅寶元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顧大人,您怎麼突然又想起這事兒來了?不是說好了不限期嗎?”
“我可沒和你說好, ”顧九思嘲諷笑了笑,“陛下命我明年夏季前修好黃河,而此次欽天監也說明白了八月有汛,若是因為我們沒有固堤導致黃河水患,到時候你我的烏紗帽怕都不保, 無人論如何, 都得想辦法在八月前固堤。”
“顧大人的想法是極好的。”
傅寶元輕咳了一聲,隨後道:“但是未免有些太過激進了。直接拿士兵來修河,怕是軍隊的人不答應。”
“我會請奏陛下。”
“那就等陛下的聖旨吧。”傅寶元立刻道,“陛下聖旨來之前,怎麼可以亂動軍防上的事呢?顧大人, 您也就是來修黃河的,總不至於修個黃河,就比知州管事兒還多吧?”
“我是修黃河,”顧九思抬眼看向傅寶元, 冷著聲道,“可也是拿著天子劍過來修黃河。”
“顧大人不要嚇唬下官,”傅寶元坐在一邊,端起茶道,“有天子劍,也不能草菅人命是不是?凡事要講個道理。”
“好,”顧九思點點頭,“那我就講個道理。給臉不要臉是吧?”
顧九思坐下來,直接道:“這一次修堤壩,一共耗銀七十萬,其中人力費用共計四十萬,材料費近三十萬,河工此番一共招募十萬人,一人給銀二兩五十文,包食宿,每日三餐規格至少兩個饅頭加一葷一素一湯。這是工部給你們的錢,你們和我說不夠用,那你到告訴我,滎陽平淮平均一個勞役一個月隻拿一兩銀子,你們給人二兩五十文,怎麼還不夠?!”
這話說出來,傅寶元臉色有些變了,立刻道:“顧大人是聽哪個不長眼的瞎說,影響一兩銀子,哪裡能招到勞役?”
“這話得問你們啊。”
顧九思嘲諷笑開,他拿出了河堤上監工給他的契約:“這個是你們開給彆人的契約,這上麵的錢,總不至於是我無賴你吧?”
傅寶元看著上麵的數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顧九思看著他,繼續道:“還不死心?那我繼續問,按照規定,你們包食宿,管飯菜,可是無論是平淮還是滎陽,最好不過就是睡橋洞,給兩個饅頭,滎陽甚至連饅頭都沒有,就讓河工喝點粥,要不要我去查一下,到底錢去哪兒了?你們說錢不夠錢不夠,可錢總得有個花出吧?天子劍是不能濫殺無辜,”顧九思靠近傅寶元,冷著聲道,“可是有罪之人,這把劍可是上打昏君下斬奸臣的。”
“顧大人……”傅寶元端著茶,抬頭看向顧九思,有些無奈道,“您非得做到這一步嗎?”
“不是我想做到這一步。”
顧九思平淡開口:“我也是被逼無奈。傅大人,”顧九思坐下來,軟化了態度,“我負責這件事,我不能讓黃河在我手下出岔子,您明白嗎?”
欽天監明明白白都說了會有水患,拿了一千萬兩銀子,如果開始就沒保住百姓解決水患,顧九思的官路,也就算走到頭了。
傅寶元沉默著,許久後,他終於道:“顧大人為何就要將每件事做好呢?提前和陛下說一聲時間太緊,把百姓先疏散開去,到時候再補貼安撫,繼續修黃河,這樣不好嗎?”
“先撈一筆修黃河的錢,再撈一筆安家費?”
顧九思忍不住嘲諷出聲來:“你當陛下是傻子?”
“若您這麼作想,”傅寶元麵上收了笑容,淡道,“那您不如換一個人來管這事兒吧,這事兒,您管不了。”
“我乃正三品戶部尚書,拿著天子劍到區區滎陽,連這點事兒都管不了?!”
顧九思怒喝出聲來:“傅寶元,我知道地方官的事兒錯綜複雜,可你彆欺人太甚!”
傅寶元拿著杯子,他沒說話,好久後,他笑了笑道:“行吧,顧大人要修,那就修。八月中旬修完,那就八月中旬修完。也不用去請調城防營的軍隊,按照顧大人的算法,七十萬兩應當是足夠固堤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恭敬道:“一切聽顧大人吩咐。”
傅寶元不再阻攔,第二天,顧九思就親自到了堤壩上去,看著監工招人,二兩銀子一人,每頓飯兩個饅頭一葷一素,包吃包住。
顧九思怕他們中間吞銀子,隻能每天去堤壩上蹲守著,他和河工一起吃飯,一起做事兒,每天數著人。
他不止要盯滎陽,許多地方都要盯,於是派了幾個親信,盯著看著。
他不敢再把沈明派出去,他這樣強行做事,下麵怕是不滿,怕是要有刺殺不斷。
這麼盯著硬推工程進度,修河這件事有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然而他這麼做,當地官吏叫苦不迭,紛紛到了王思遠那裡去訴苦。
王厚純直接同王思遠道:“叔父,這個顧九思真是太不懂事了,以往來修黃河的,誰會像他這樣蠻乾?簡直是不識趣!不懂事兒!”
王思遠喝著茶,淡道:“年輕人嘛,不懂事,很正常。多吃點虧就明白了。”
“叔父,”王厚純轉過頭去,壓低了聲道,“您看,是不是……”
他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王厚純低笑:“人家可是正三品戶部尚書。”
“嚇唬嚇唬他,”王厚純冷笑起來,“一個毛孩子,我看有多大的能耐。”
“彆直接動粗。”
王思遠慢慢道:“多給他找點事做,自然就垮了。”
王厚純想了想,便明白了王思遠的意思,他笑起來,恭敬道:“明白了。”
於是顧九思就發現事情多起來。
河堤上,隻要他離開一會兒,就會有人出事。要麼是有官兵用鞭子抽了河工,要麼是飯菜出了問題。
按著規定,遇到這種事,也就隻能是對那些人按律責罰。可那些人對責罰似乎完全不怕,顧九思才罰了一個人,隻要他不在,便會有第二次發生。
他沒有辦法,隻能跟著耗在河堤上,早上天沒亮就要起來,等到深夜了才回來。
他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柳玉茹一麵督促著倉庫的建立,一麵關心著顧九思這邊的事兒。但她幾乎見不到顧九思,好幾次她去的時候,都看見顧九思在河堤上。他就穿一件粗布長衫,帶著一個鬥笠,甚至還光著腳,手裡拿著一根竹仗,在河堤上和監工一起說話。
偶爾的時候,他甚至還會去搭把手,上百斤沙袋扛在身上,鼓舞著所有人一起乾。
每次他下去乾活兒,大家都會很激動,鼓足了乾勁做事兒,於是最初河堤上的人都叫顧九思“顧大人”“顧尚書”,後來有一些年輕人就大著膽子,叫上“顧九哥”。
所有人見著他,都永遠精力旺盛,如朝陽升在當空,永遠絢爛。
然而柳玉茹卻是清楚知道,他每天晚上回家,有時候隻是等一等她洗臉的功夫,就趴在床上睡了。每天晚上他洗澡,都是迷糊著的。等上了床來,往床上一倒,就昏昏睡過去。
她會在夜裡端望他的眉眼,她覺得也很是奇怪。
顧九思的眉目長得越發硬挺,失了幾分精致,多了幾分刀刻一般的硬朗,她卻覺得,無論怎麼看,他都十分英俊。
她趴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聲,她就覺得世界特彆安穩。
她覺得她像一隻安雀,他如撐天大樹,他為她撐起一片天地,讓她安然入睡。
這是少年顧九思不能給予的安全感,她在心跳聲中,感覺這個男人真正作為男人的沉穩。
她這麼靜靜趴著,顧九思迷迷糊糊醒過來。他抬手放在她的背上,低喃道:“玉茹,對不起。”
“嗯?”
柳玉茹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然後她就聽他道:“沒時間陪你,讓你擔心了。”
“沒事。”柳玉茹笑起來,但她想了想,還是道,“不過,你也不能這麼一直熬著,總得適當放一放。”
“不能放啊。”
顧九思歎息出聲:“那天有個老伯和我說,多虧我在,才讓他們有幾天好日子。我一走,他們背對著我不知道又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