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賀同王樹生走在路上,王賀小聲道:“看李玉昌和顧九思的樣子,不像是拿到證據了,證據應該還在沈明身上。”
“如何說?”
王樹生冷著臉,王賀繼續道:“如果昨夜顧九思見到沈明,應當會派人幫沈明去接秦楠的家眷。昨夜沈明是一個人去搶秦楠的家眷的。”
“一個人?”王樹生轉過頭,憤怒道,“我不是說要看好人的嗎!”
“我們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王賀趕緊告罪,“昨夜大家都在找大人,人手本來就不夠,而且想著沈明一個人,還受了傷,哪裡來這麼大的膽子,一個人去搶人?”
“你們多少人看守。”
“二十個。”
“二十個?”王樹生提了聲音,“二十個人還把人放走了?”
“您放心,”王賀立刻道,“沈明受了重傷,我讓人追著去了。”
王樹生沒說話,王賀繼續分析道:“沈明救了秦楠就直接出了滎陽,那他也就隻有在天亮前的一段時間可能和顧九思有交集。可如果顧九思昨夜拿到了證據,他和李玉昌今日就該離開滎陽了。”
“這事兒他們管不了。”王樹生冷聲開口,片刻後,他想了想,還是道,“你去周邊各處駐軍那裡探探,一旦他們收到任何消息,”王樹生看了一眼王賀,淡道,“備好重禮。”
“明白。”王賀立刻應下。
王樹生鬨了這麼一次後,便領著人撤開了。
顧九思和李玉昌就等著司州軍趕過來,而沈明一路被人追殺著,星月兼程趕往東都。
來時走了將近半個月的路,他一路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八百裡加急趕回去,竟然不到三天就到了。
殺手一波一波來,追著他進了東都。進東都前一個時辰,他乾掉最新一波殺手,跌跌撞撞衝進東都。
他不知道去哪裡。
失血讓他整個人有些迷蒙,他捂著最大的傷口,渾渾噩噩扶著巷子往前走。
入秋之後,雨便下了個不停,他踩在坑坑窪窪的青石板上,水濺起來,讓他覺得有些冷。
他走了許久,終於是走不動了,整個人癱到了地上。
他腦子一片迷蒙,他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他記得自己來東都是有什麼事要做,可他都不記得了。
他躺在地上,感覺血慢慢流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他感覺不到疼,隻覺得冷。
旁邊有馬車遠遠而來,依稀聽到有小姑娘說話的聲音。
“小姐,下次您彆看賬看到這麼晚了,再拚也得照顧著身子,大公子說了,家裡養得起您,讓您不要操心了。”
小姑娘說完,一個平靜又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個聲音讓沈明有些熟悉……
不,其實不止是熟悉。
應當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掛念,時時刻刻想著的一個聲音。
“大公子同你說笑,你彆當真了。”
那個聲音說著,慢慢道:“我總得找點事兒做,玉茹在外麵忙著,我不能比她差了不是?”
說著,那聲音笑起來:“也不知道他們在永州怎麼樣了?”
葉韻……
聽到這個聲音,沈明心裡喚出她的名字來。
他低低喘息著,他想叫她,可他已經沒了力氣。他感覺自己的魂魄已經離開了軀體,他冷眼旁觀周遭的一切,卻無法操控著他的身體做出一點動作。
馬車漸漸近了,他清晰聽到裡麵的話。
她說到他了。
她說:“沈明是個莽撞性子,在永州不知道有沒有給玉茹闖禍。”
“不過也不必擔心,闖禍了,總有顧九思給他兜著,他們三兄弟穿一條褲子。”
“你說他孩子氣?其實也不是,他隻是心裡的愛恨,比彆人鮮明而已。”
葉韻……
沈明聽著馬車從他身邊走過,他喉嚨裡發出一聲極淺極低的嗚咽。
留下來。
他想叫她——留下來,看看我。
不是救救我。
是看看我。
他想,他來了,他終於從滎陽回來了。
無論未來,是生或者死,他終歸回了東都,終歸見了她一麵。
可那馬車沒停,它仿佛時光,仿佛命運,不停歇的往前轉動,似是碾過他的血肉之軀。
眼淚混雜著雨水從他臉上流下,他痛苦閉上眼睛,然而也就是那一刻,馬車停了下來。
“那裡……”
葉韻撩起車簾,探出頭去,皺眉看著地上的沈明,有些猶豫道:“是不是有個人?”
說著,葉韻從馬車裡探出身子,撐著雨傘下了車,走到沈明麵前。
沈明倒在地上,頭發遮住了他的麵容,葉韻將傘撐在他身上,溫和道:“您是否不舒服?”
沈明沒有說話,旁邊丫鬟追著上來,她踩在地上水上,隨後就發現自己鞋子變了顏色。丫鬟驚叫了一聲,聲音惶恐道:“血!”
說著,丫鬟抓住了葉韻,忙道:“小姐,此人非善類,我們走吧。”
葉韻皺了皺眉頭,她仔細盯著這人看了片刻,才發現這人身上全是傷口,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決定轉身。
若隻是一個隨意倒在地上的可憐人,她會救。可這帶著滿身傷的人,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然而在她轉身那一瞬間,那個一直不能動彈的人,卻是用儘了全力,抓住了她的裙角。
他抓得很輕,而後費力含糊不清吐出一個音節。
旁邊人聽得不太清晰,可葉韻卻聽出來。
他叫,葉韻。
哪怕這聲音混雜了嘶啞與含糊,可她卻還是聽出了那聲音中熟悉的音色。
她震驚回頭,看著地上傷得完全看不出本尊的人。
她慌忙蹲下身來,放下傘,伸手去捧那人的臉。
丫鬟又驚又怕,忙攔著葉韻道:“小姐,小姐你小心,臟……”
話沒說完,葉韻便已經撥開了沈明的頭發,她捧著沈明的臉,看著沈明染血的麵容。
沈明看見她,費力擠出一個笑容。
“你怎麼在這裡?”
葉韻震驚開口,沈明回答不了,他隻是目不轉睛盯著她。
他搭在她手臂上的額手顫顫抬起一根手指,勉強用帶血的指尖,指向了她。
那指尖一直在顫抖,葉韻呆呆看著那指尖。
他雖然沒說話,可她卻仍舊讀出了他的意思。
或許是玩笑,可是她知道。
他說的是,你。
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回來?為什麼生死之際,哪怕已經神誌不清,還要倒在葉府不遠處。
再多的理由,其實都不過隻是因為一件事——
你。
葉韻在哪裡,沈明都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