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朝著城門匆匆而去, 等到了門口,便發現城門口的駐防已經換成了他的人, 領隊的是柳生和陳昌, 這兩人都是他提拔上來的人, 看見顧九思,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顧九思穿著太監的衣服,兩人不由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問,顧九思掃了他們一眼, 隨後道:“今夜你們臨時如何調換位置的?”
“負責營防的人是我好友,”柳生立刻道,“我同他說了一聲,剛好也是要換點了,他便將我們調了過來。”
“等一會兒你去知會他一聲, 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就當本該是你們值守。我出城一事嘴巴也要咬死,說絕對沒見過我。”
“大人,”柳生緊皺著眉頭,“宮內鎖城了,您知道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 他立刻道:“宮中今晚負責防衛的是何人?”
“馬軍指揮使郭順。”王昌立刻接話,隨後又道,“就在方才,我聽聞侍衛步軍指揮使李弘被派往了葉家。”
顧九思聽到這話, 他沉默了片刻,隨後道:“你此刻可願領兵同我去葉府?”
聽到這話,柳生和王昌愣了愣,顧九思俯下身,壓低了聲道:“你們是我親信,明日之後,內閣便不複存在,東都大概便由陛下和洛子商執掌朝政,你們是跟我去找周大人,還是留在這裡?”
他們是他親信,今日哪怕把顧九思斬了送給範玉,日後怕也是要受猜忌。而且,周高朗本就位高權重,如果加上顧九思和內閣其他重臣,那大夏的核心其實就在周高朗手中。周高朗若是回來,東都根本不堪一擊。
兩人思索片刻後,柳生立刻道:“王昌,你去接我們家裡人,我這就帶人跟顧大人去葉府。”
“不必,我們兵分四路。你去葉府,救出葉家人後出城外三裡大樹下,學杜鵑叫三聲,同我夫人接頭,”顧九思果斷道,“而後再給我一隊人馬,我去周府。再多派一個人去天牢,找一個可靠的人,將事情知會我舅舅一聲。”
“不必搭救江大人?”柳生頗有些擔心,顧九思搖搖頭,“他自有辦法,若無辦法再讓人來通報。”
江城在東都混跡多年,早是東都的地頭蛇,他要搞死範玉很難,但範玉想弄死他卻也不太容易。
三人分工好後,柳生和王昌立刻領著他們的人跟著顧九思分開前去。
柳昌帶著人到葉府時,葉世安和葉韻已經領著人先行一步和李弘的人打了起來,柳昌帶著人及時趕到,大喝了一聲:“葉公子,顧大人派我等來接你們!”
說完之後,柳昌的人就湧上前去,擋住了李弘的人,柳昌一把抓住葉世安,忙道:“葉公子,我們人不多,趕緊出東都才是。”
“可我叔父……”
“出東都再說吧!”
柳昌抓了葉世安,葉世安咬咬牙,回頭看了一眼葉家其他家眷,一把扯過葉韻,急促道:“走!”
柳昌護著柳家人且戰且逃,顧九思領著人急急趕到周府,然而他們的人方才到半路,顧九思就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道:“顧大人。”
顧九思聽到聲音,連忙勒住馬,他翻身下馬,急急進了一個巷子,便看見一個丫鬟半躺在地上,她滿身是血,已經是虛脫了一般,依靠在牆上。
顧九思認出她是秦婉之身邊的侍女,他忙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家主子呢?”
“主子……主子……”
侍女喘息著,她顫抖著拉開了身上的大衣,顧九思低下頭去,看見了一個緊閉著眼正睡得香甜的孩子。孩子身上染了血,侍女看著顧九思,艱難道:“小公子,交給,交給……”
“我知道。”顧九思立刻打斷她,將孩子匆忙抱進懷中,“這是思歸對不對?”
侍女似乎已經不行了,她艱難點頭,隨後抬手指了周府的方向,低啞道:“主子說,彆去……快……走……”
話剛說完,侍女終於再堅持不住,閉上眼睛,再沒了氣息。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便明白,洛子商既然在今夜布置,最重要的必然是周高朗一家人,怕是重兵全在周府,而這個孩子,應該已是周家舉家之力送出來的。如今他人馬不多,如果強行去救周家人,怕是一個都救不出來,連自己都折了。
然而他還是不甘心,他將孩子抱在懷中,吩咐了人藏起來後,自己帶了一小批人趕去周府。
他趕到周府不遠處的暗巷便停了下來,巷子往外看,可見周府門外密密麻麻全是士兵,周夫人和秦婉之提著劍,領著人站在周府門口,秦婉之臉上還帶著血,周夫人穿著誥命服,正立在前方,與士兵對峙著。
“豎子犯上作亂,違逆天綱,爾等不思勸阻,反而助紂為虐,為非作歹,不怕天打雷劈嗎!”
顧九思聽著周夫人的話,數了一下周府的人數,而他旁邊的士兵悄無聲息從旁取了箭匣裡拿了箭,搭在弓弦上,就等顧九思一聲令下。
顧九思沒有發聲,他環顧了四周一圈,隨後皺了皺眉頭,拉了拉旁邊士兵的袖子,朝著遠處屋簷上揚了揚下巴,又搖了搖頭。士兵抬頭看了一眼,便見周邊屋簷上,露出了幾個人影。
顧九思想了想,繞到另一邊去,扔了一顆石子出去。
這麼小小的動靜,卻被人立刻注意到,領人站在前方的士兵首領突然提了聲音:“周夫人,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若不把兩位公子交出來,今日我等就踏平了周府。”
聽到這話,秦婉之似是急了,她上前一步,揚聲道:“你們敢?你們還要拿我周府威脅周大人,你想踏平周府,也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你們布下天羅地網,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顧九思聽到這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遠處的秦婉之和周夫人,便明白了,洛子商怕是早猜到他會回來救人,專門在這裡準備了人等著他。
此刻秦婉之是在提醒他,讓他立刻走。
顧九思猶疑了片刻,若是隻有他一個人,他或許還會拚一拚,可如今帶著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絕對不能出事的。
秦婉之拚死把這個孩子送了出來,就是要他護好這個孩子,
顧九思咬了咬牙,轉過身去,朝著所有人揮了揮手,便悄無聲息退遠了去。
隻是他們一退,旁邊便箭雨急發,顧九思一行人尚未進入射程,頭也不回匆忙撤退,洛子商的士兵立刻緊追而去,周夫人見狀,厲喝了一聲:“攔住他們!”
周府的士兵傾巢而出,頓時與洛子商的人糾纏成了一片,顧九思抱著孩子衝出暗巷,翻身上馬,立刻朝著城門狂奔而去。
而此時內宮之中,卻是一片歌舞升平。
張鈺和葉青文坐在殿上,葉青文的發冠已經歪了,頭發散開,張鈺額頭上冒著冷汗,卻仍舊故作鎮定。
範玉坐在高處,一麵同旁邊美人調笑,一麵看著大殿上起舞的舞女大笑。洛子商坐在一邊,笑著喝著酒,一言不發。
外麵都士兵急促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後,外麵就吵鬨起來,隨後一個男人身著盔甲,提著人頭走了進來,單膝跪在了範玉身前道:“啟稟陛下,今夜已按照陛下吩咐,分彆將葉世明、張澄等人引入宮中,於巷中埋伏射殺。”
聽到這話,葉文青猛地站起身來,怒喝道:“你說什麼?!”
葉世明是葉青文如今唯一留下的子嗣,擔任南城軍總指揮使。而張澄則是張鈺張家子弟,擔任殿前諸班直。
葉文青這一聲怒喝並沒有讓任何人回答他,葉文青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人,顫聲道:“郭順,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郭順不說話,張鈺顫抖著站起身來,看向殿上的範玉,低笑道:“陛下,臣明白了,今夜您是下了決心,要置臣等於死地了。”
歌舞仍在繼續,張鈺的話卻清楚傳到了上方,範玉抬起手,讓人停了歌舞,握著杯子,笑著看著張鈺道:“張叔,您慣來是個會說話的,幾個叔叔裡,朕也就看你順眼些,要你不進這個內閣,朕還能留你一條命。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了也好。”
“老臣自己的事,沒什麼好說,”張鈺苦笑,“隻是老臣有幾個問題,還替陛下擔憂。”
“哦?什麼問題?”
“陛下今夜利用我和葉大人,將我們兩的直係引入宮中,領人設伏謀害,敢問陛下,這些人都是東都自己的軍隊嗎?”
範玉不說話,轉著杯子,張鈺便知道了答案:“怕是洛大人悄悄放入城中的揚州軍隊吧?如此不聲不響埋伏了這麼多人在東都,是一時半會的謀算嗎?”
“你要說什麼?”範玉有些不耐,張鈺看著範玉,加快了語速,“陛下,難道您還不明白嗎?洛子商如此徐徐圖謀,怎麼可能隻是為了幫您,他心中一心一意,是要為他自己做打算啊!”
“你不也是為自己做打算嗎?”範玉嗤笑出聲,“你們一個個的,哪個不是為自己打算?”
“那您也得選一條好的路走!”張鈺厲喝出聲來,“您自個兒想想,今夜您就算將我和葉大人給殺了,我們的殘黨呢?我們的舊部呢?我知道你們的打算,你們今夜不就是謀劃著困住江河之後,將我、葉大人、顧大人都哄入宮中,一舉殲滅,之後把持朝政之後,以洛家案之名開始審江河,再將江河和梁王扯上,按一個謀逆的名頭,然後開始清算江河的黨羽。沒有了我們,江河在朝中孤掌難鳴,等你們徹底把控東都之後,再假借內閣之名傳消息到幽州誘周高朗和周燁入東都。等他們兩人徹底死後,內閣剩下的餘黨便是一盤散沙,哪怕組織起來,您也有揚州為您托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