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他正式開哭,哭聲不高,然而涕淚橫流,一噎一噎的抽泣,是個傷心欲絕的模樣。段氏兄妹活了二十多年,從不知傷心為何物,此刻兩人一左一右的坐了,段人龍呆呆的看著他,沒什麼表情,段人鳳微微的蹙了眉毛,先是望著他出了神,後來她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錢,我們是要拿的,但我們未必一定要走。我們隻是過膩了土匪的日子,想要換個活法,隻要活得舒服,在哪裡活、跟誰活,都沒關係。”
說著她用力拉扯了金玉郎,想讓他也坐起身透透氣,金玉郎順著她的力道真坐起來了,然而沒給她機會看清他,他軟綿綿的直接趴向了她。雙臂將她環抱了住,他把眼睛埋向了她的頸窩,用濕漉漉的睫毛一刷她的脖子。
段人龍說了話,“男女有彆”什麼的,她沒聽清,也懶怠聽。她向來沒拿自己當女人,也從未當金玉郎是個男人。用“男女有彆”四個字來分隔她和他,俗了。
彆人可以俗,段人龍是她的親哥哥,他不該俗,所以當段人龍聒噪不止之時,她忍無可忍,瞪了他一眼。
她一眼就把哥哥瞪啞巴了。不是哥哥怕了她,是哥哥心中一動,先她一步恍然大悟。
金玉郎的哭聲漸歇,咻咻喘息著抬起了頭,他直視了段人鳳的眼睛:“天一亮,我就回家去。”
段人鳳問道:“你不是不敢回去嗎?”
金玉郎抬袖子一抹臉:“和我舅舅一起回去,我是不敢;可是和你們一起回去,我就敢了。他不就是想要我的錢嗎?我偏不給他,給狗也不給他!他再敢殺我,我就和他同歸於儘。”
段人龍在後方又開了口:“哎,誰是狗?”
段人鳳則是對著哥哥說道:“昨天還死活不敢回家呢,今天又敢了。你算是白殺人放火了。”
段人龍笑了:“沒關係,權當練手,也省得他那個舅舅跟去北京添亂。”
金玉郎清了清喉嚨,囔囔的說了話:“等到了北京,你們要保護我。”
段人鳳隨手抓起枕巾,給他擦了擦臉:“可以保護你,但我們畢竟是當過土匪的,你大哥會不會讓警察把我們抓起來?”
“我大哥又沒見過你們,你彆承認自己是土匪不就行了?”
“你大哥沒見過我們,可他身邊有人認識我們,就是那個傳話的,姓什麼來著?劉?”
金玉郎像是要賭氣:“那就讓段人龍把小劉也殺掉!反正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誰死了我都不在乎!反正我不死!我就是不死!”
說完這話,他“咣當”一聲躺了下去,段人鳳眨巴眨巴眼睛,一時間沒有話講,慢吞吞的也躺了下去。段人龍獨自又坐了片刻,末了轉過身去關了壁燈,又歎息了一聲。金玉郎誠然是糊裡糊塗,可他自從和這條糊塗蟲湊做一隊之後,殺人放火死裡逃生的,也有點昏頭昏腦,並且還有了失去妹妹的征兆。無形的大浪推搡著他,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不由己,隻感覺金玉郎實在是太孩子氣,若天下的孩子都是這個熊樣,那麼自己這一生不如就遊戲人間、斷子絕孫了吧。
一夜過後,金玉郎這一行人當真啟程,要回北京去了。
段氏兄妹,貌似莫測高深,其實熱血一衝,可以瞬間失去理智,比傻瓜更傻。他們既不了解敵情,也沒製定對策,甚至都沒有想那二十萬酬金——任何正事他們都沒想,倒是沒忘了上火車前買水果瓜子香煙。如此在火車上消磨了半天光陰,他們在這一天的下午時分,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