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歸未察覺到賀岱嶽起床的動靜,鬨鐘被他調到了六點,微寒的深秋山野清寂,連後院的雞也把腦袋掩在脖子下安穩地睡著。
兌溫水洗了臉,褚歸摸了兩個餅子,大概是賀岱嶽走前往灶裡添了柴火,餅子泛著股熱乎勁。潘中菊烙餅的手藝比賀岱嶽好,口感軟嫩,吃著一點都不噎。
隆冬將至,天亮的時間一日遲過一日,前些天有個大隊的小孩在上學路上摔了,聽說摔得挺重,家長們哭天搶地的,為此學校上下午各減了一節課,賀聰他們不僅每日能多睡半個小時,還能提前放學,可是高興壞了。
沒了小孩們的吵嚷聲作伴,褚歸總感覺缺了點什麼,好在膽量已經練出來了,倒不怎麼害怕。
相較以往的熱鬨,今晨的青山公社顯得空落落的,困山村田少,村民們團結一心,年年均是全公社收稻任務完成最快的,拉其他大隊一周的進度是常有的事。
眼下周邊的大隊仍在田間勞作,街道行人屈指可數,唯獨衛生所外候著群病患,大冷天的,難為他們早早來了。
卸下背簍,褚歸後背沁了層熱汗,他如約帶來了未經炮製的草藥,用潮濕的苔蘚裹了根,新鮮得仿佛剛從泥裡拔起來。
他帶的分量不少,近三十種藥材,常見的不常見的均有,夠用上一段日子了。
曾所長叫廚房燒了熱水,褚歸呼出口寒氣,捧著搪瓷杯暖暖手,同曾所長交談了兩句,稍作整頓後坐到了椅子上。
民以食為天,除非情況緊急,否則農家人不會為了看病而延誤收成,但凡咬著牙能忍,他們一定會拖到農忙之後。
褚歸治了幾個病得厲害的,他們皆領了藥匆匆忙忙地家去了,現在時間尚早,腳程快點,再和記分員求求情,興許能記上整日的工分呢。
放在桌角的搪瓷杯因主人的忙碌漸漸被遺忘,田勇一摸杯壁,發現涼透了,索性重新給褚歸倒了一杯。
“張川參加的巡診到哪了?”褚歸喝了口水潤潤嗓子,腕上的手表指向了刻度十,他晃了晃神,賀岱嶽應該牽到小馬駒了吧?
縣衛生院組織的巡診預期執行兩個月,漳懷多山,路難,村村之間相距甚遠,衛生院的醫生們坐慣了,委實沒辦法在山路上健步如飛,兩個月的行程,其中超過一半的時間是預留給趕路的。
田勇說了個地名,他上周六收到了張川的來信,從行文的筆跡中可以看出他是趁著晚上睡前寫的,今天一段明天一段,零零碎碎地湊成了一整封。
張川在信中言他收獲良多,反複感歎他選擇隨隊巡診的正確性,累是累,但非常值得。
“他說巡診隊的醫生醫術比你差遠了。”田勇笑道,張川不抱怨苦不抱怨累,隻此一項讓他頗有微詞。
褚歸不予置評,他從不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對同行指指點點,三人行必有我師,若過驕過躁,叫褚正清知道了,他是會挨罵的。
衛生所外隱隱約約響起了馬蹄聲,褚歸停下與田勇的交談,起身拍
拍衣擺朝外走。儘管兩人未提前商量,可褚歸相信他跟賀岱嶽的默契。
果不其然,馱著瓦片的馬匹在趕馬人揮動的皮鞭下踢踏著自衛生所大門外經過,公社街道鋪的是青石板路,釘了蹄鐵的馬蹄與其觸碰,金石相鳴,還怪好聽的。
賀岱嶽牽著小馬駒站在門口,因是小馬,腳掌沒上蹄鐵,嘴上套了副馬嚼子用作牽引。小馬駒睜著兩隻水汪汪的眼睛,離了母馬,瞧著怯生生的。
“當歸,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賀岱嶽專門路過就是為了此事,他拉著牽引繩,指引著褚歸摸了摸小馬駒的鬃毛。
養馬的主人將小馬駒交給賀岱嶽時萬分不舍,賀岱嶽想著家裡的貓叫天麻,小馬駒得讓褚歸取一個配套的。
小馬駒渾身呈棕色,略淺於成年馬,頭頂有一撮黑毛,褚歸漾著笑意,想到個頂頂貼切的名字:“叫它首烏好了,何首烏,益精血、強筋骨,希望它以後能健健康康地長大。”
首烏輕輕打了個響鼻,用它肉乎乎濕漉漉的鼻子去碰褚歸的胳膊,似是在回應褚歸為它取名。
“行,就叫它首烏,我下午忙完了來接你。”賀岱嶽重複一遍,扯扯牽引繩,催動首烏跟上了馬隊的尾巴。
中午褚歸沒在食堂吃飯,賀聰著了涼,昨天吃了他開的藥依舊咳嗽,他有些擔心,打算去學校看看。
小學的操場是夯實的泥土地麵,褚歸在門口登了記,馬上到下課時間,教室裡的小孩一個個磨皮擦癢的,像屁股底下紮了釘子,褚歸很快鎖定了賀聰,他乖巧地望著黑板,顯然聽課聽得極其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