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呀。”蘇玥的回答比他想象中輕鬆許多。
喬景明覺得,大概是從小生活的環境不同吧,蘇玥可能還不了解普通人的生活,不了解鄰居們為了占便宜都能做出什麼奇葩事兒來。
或許她現在覺得無所謂,往後若是處理起來,隻會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她一個姑娘家,能應付地過來嗎?
蘇玥其實也知道喬景明的顧慮,他的顧慮她早在前兩天就思考好了對策,她已經想好該怎麼整治那些愛占便宜的婦人了。
不過計劃得拖延幾天才能實行。
她並不想過多解釋,到時候他自然會知道。
於是在喬景明擔憂的眼神裡,蘇玥居然俏皮地眨了眨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喂,喬景明,你覺得剛才我的做法……怎麼樣?”
剛才的做法?
喬景明愣了愣,不知道她的思維怎麼能如此迅速跳脫。
“什麼做法?”
是說強迫高紅梅擦地,還是讓大家打掃衛生?
“就是高紅梅呀!”蘇玥噗嗤一笑,那眼瞳一彎,便似揉碎了漫天星海進去。
她邊笑著,邊把泡泡往碗筷上抹。
看著蘇玥無所畏懼的笑顏,喬景明突然覺得自己的擔憂似乎是多餘的。
她好像一點也不怕麻煩。
再想到她那句話,忽而就釋然了。
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是該好好收拾收拾那丫頭。”
蘇玥笑得更歡,他便曉得了,自己的言語討了她的心。
不過他說的也是心之所想,早在那些鄰居來家裡占便宜時,他就想替蘇玥將人趕走,隻是顧及自己不是主人家,不好做這個主。
蘇玥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兒,調侃地來了句:“看來天下苦紅梅已久呀。”
她學的是陳涉世家裡的一句話,喬景明猝不及防就笑了出來。
他笑得清潤而秀逸,墨瞳深邃,卻似洇了霞光一般。
蘇玥看呼吸一滯。
她冷不防湊到他麵前,小聲來了句:“你也討厭她呀?”
蘇玥突然的湊近讓喬景明怔住,下意識往後退半步,不知為何又倏地停止。
一隻腳懸在了半空,隻是蘇玥的注意力全在他臉上,絲毫沒注意他下麵的動作。
望著蘇玥水意盈盈的眼睛,喬景明喉結滑動,嗓音如深淵回響,略帶低沉。
“沒感覺。”
高紅梅對他來說隻是個沒有什麼交集的鄰居,連朋友都算不上,自然對她也就無感了。
他壓根就沒工夫關注她。
蘇玥收回身體,指尖撩過泡沫,淺淺一笑:“本來我對她也沒什麼感覺,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我可忍不下去。”
她也不是個擅長忍耐的人。
“確實。”男人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閃,隱隱流光從中掠過:“一忍再忍,無需再忍。”
一句話,就讓蘇玥笑得眉間都染上一層淡粉色。
那盈盈淺笑的模樣,喬景明看著,心中頓生一抹不明的歡喜。
……
小院兒樓下,幾個婦女和女同誌們下樓後一刻也沒等,揣著鼓鼓囊囊的兜兒就往家門口跑。
到家後,把今兒個晚上收獲到糖果點心一股腦倒在桌麵,鋪了滿滿一桌子,家人們看得目瞪口呆。
問她們哪裡來的,得意地指著二樓方向,竊喜著說:“樓上大財主給的!”
於是蘇玥就成了鄰居們口中的“傻財主”。
今兒個晚上,小院兒裡家家戶戶喜氣洋洋,比過年還熱鬨。
另一邊的高家,徐芬和高富貴被突然衝進來的高紅梅嚇了一大跳。
這家夥,進門後一句話不說,撲倒在床上就開始哭,哭得那叫一個斷氣回腸、苦大仇深。
倆人忙不迭走到床沿,拍拍女兒的背,問她:“咋了這是?”
高紅梅隻是哭,不回答,哭得撕心裂肺好不可憐。
高富貴又問兩個小兒子:“你倆和你姐上樓乾啥去了?咋弄回來這麼多糖?”
高紅橋就要回答他爸,就聽高紅梅一陣咆哮,腦袋下的枕頭瞬間砸落在地。
“誰要是敢說,我打死他!”
兄弟倆立馬噤口不敢語。
等到高紅斌遛彎回來,大概八點多的樣子,她還在哭。
隻是哭累了,斷斷續續地躺在被窩裡抽泣,不知道的以為她受到了多大的傷害。
高紅斌去問自家妹子,也不肯開口。
徐芳憂心忡忡地說:“從二樓回來就這樣了,你說會不會是那個新鄰居……欺負咱家紅梅了?”
高紅斌一聽,臉色驟變,不讚同地望著他媽。
“媽,咋可能呢,蘇玥那人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溫溫柔柔的,要說紅梅欺負她才對。”
原本還不容易止住哭腔的高紅梅一聽哥哥替蘇玥說話,又發作了,哭聲震天,惹得鄰居們個個煩躁罵娘。
……
翌日,恰逢周末,學生們的放假日,天氣晴朗,烈日焦灼。
占了蘇玥大便宜的鄰居們一整個上午都在變著法地誇她大方,有錢,
背地裡又暗戳戳的說她不會過日子,不顧家,人傻錢多。
然而話題中心缺了個人,整個上午都沒人見到過高紅梅,整個人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於是眾人又開始議論起喬家大小子給蘇玥做飯抵債的事兒。
短短一個早上,消息就傳遍整個小院兒,就連沒參與“嘮嗑活動”的楊秀玲,上班半道上就被隨行的幾個婦女拉住,邊談論昨晚的事兒,聽得她心尖兒都在抖。
好小子好小子,偷偷摸摸就上蘇玥家做飯,也不知道瞞了他們多久。
還說什麼做飯抵債,彆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這蘇玥分明就是前一陣子才跟他認識的,兩人還是她給介紹的,景明那小子又怎麼可能去年就認識了她?
不可能不可能,這太荒謬了!
楊秀玲想,說不定兩個人不定啥時候偷偷摸摸好上了!隨便找個借口而已!
要是那臭小子真對蘇玥有好感,直接撮合他倆談對象得了,再談個兩年直接領證結婚,豈不美哉?
越想越覺得好事兒將近,楊秀玲一拍大腿,笑得滿目春光。
……
中午下班,院兒裡好幾個婦女半道遇上,結伴一塊兒往家趕。
剛走進小院兒,好家夥,就看見穿著新衣裳的高紅梅!
水藍色的確良襯衣配小腳褲,再搭一雙小白鞋,兩隻麻花辮梳得水光滑亮,整個人洋溢著青春朝氣。
“喲!紅梅呀!這是又買新衣裳了?”
高紅梅就在這等著她們呢,昨兒個受了氣,今天說什麼也要重新找回場子!
她把自己珍藏已久,準備找到工作再用的布票花了,趕早去百貨大樓裡買到一件比昨天更好看的的確良襯衣。
還是水藍色的,穿起來顯得人格外有精神。
“當然。”她得意仰頭道。
“昨天那件衣裳呢?洗了嗎?”
大夥兒望著高家門口的晾衣杆,沒看見那件舊衣裳。
提起昨兒晚上的事高紅梅就一陣心煩,不耐地捋一捋鬢邊碎發,再瞥一眼二樓方向,冷哼著:
“扔了。”
受儘屈辱的衣服,不要也罷!
“啥?這就扔了?”
馬槐花驚得倒抽一口氣,再看看大夥兒,眼珠蹦的就瞪了出來。
不就臟了個袖子,洗洗就好了,咋能說扔就扔?
這年頭,城鎮窮苦人家還穿帶補丁的衣服,雖說高紅梅家不至於縫補丁,但扔掉一件好好的衣服,這不糟蹋布票和錢嗎!
她家大毛可是一整年沒扯布做新衣裳了,一直用哥哥們的舊衣服改著穿。
再說了,這一沒過節二沒過年,也沒結婚添喜事,普通家庭誰錢多去買衣裳?日子還過不過了?
這樣奢侈的日子隻有單身職工,且能經濟獨立又沒有家庭負擔的人才能享受,就像蘇玥那樣的人。
要不然,就高紅梅這樣的,還沒畢業就可勁造,可真叫人心疼。
不為人疼,為錢疼!
眾人麵麵相覷,劉招娣正好從紡織廠下班回家,馬槐花趕忙拉住她。
“你快看紅梅,買新衣裳了!”一句話劈得劉招娣頭昏目眩,高紅梅這小妮子又搞什麼鬼呢!
“你哪來的錢和票?”高紅梅花錢向來大手大腳,不可能存的下來錢。
缺錢了就找爸媽找大哥,但又買衣服也不可能給錢啊,上個月不是剛買一身嗎?一年三四套新衣裳已經算十分奢侈了。
“你管我?我就有錢。”
高紅梅翻了個白眼,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
如果劉招娣最後能態度強硬點,跟她一塊兒杠上蘇玥,她至於在景明哥麵前那麼丟臉嗎?
反正她現在對劉招娣有點厭煩了,就不愛搭理她。
“行,你有錢,你就使勁造吧,等你爸媽回來看他們怎麼收拾你!”
劉招娣半點麵子不給高紅梅留,氣得她就要出聲罵人。
孰料下一秒,劉招娣直接轉身回家去了。
高紅梅小火苗愈發上漲,氣這個劉招娣居然諷刺她,居然不討好她,她們倆到底還是不是朋友了!
真不講義氣!
憋住一口氣,高紅梅拉住幾個要走的婦女,刻意壓低嗓音氣憤道:
“昨兒個你們可看見了吧,蘇玥那女的就不是個好東西,她就是故意刁難我,折磨我,讓我在你們麵前出醜!”
說罷望一眼劉家:“招娣現在又因為她跟我鬥氣,我都快煩死了!”
以前她就老跟這些人說蘇玥不好,她們不信,今兒個咋也不能不信了吧?
可現實和想象格外有差距,原本高紅梅以為大家會跟自己一起吐槽蘇玥,沒想到一個個的全叛變了。
“有嗎?沒有吧,我覺得蘇玥妹子挺好呀。”
“是呀,人家那麼大方,你高紅梅能給咱這麼多好東西嗎?”
眾人腹誹著:他們拖家帶口地來占便宜,蘇玥一直笑臉相迎地招待了他們四天,沒說一句不是,就這樣的大氣的人,他們咋也說不出個壞字來。
也就高紅梅了,蘇玥剛來就看人家不順眼,以後這倆人怕是要成大冤家!
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前幾天那事兒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好意思。
唯有高紅梅,吃地最多,便宜占最大,說話最惡毒。
趕緊溜,可不想再跟這拎不清的人廢話,家裡幾張嘴等著吃飯呢!
見婦女們全溜了,高紅梅的憤怒一時達到了極點,兩顆金魚眼氣得差點沒掉下來。
“你們跑什麼呀!難道我說錯了嗎——!”
她狠狠一甩麻花辮:“文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包文雅:“……”
對,您說的都對,這小院兒裡誰敢反駁您啊!
大家隻能躲著你!
包文雅好像平生第一次覺得高紅梅有點煩人,可也不敢說她怕被罵。
悻悻地笑了笑,溜之大吉。
“你們太可惡了!”
……
午間,陽光大作,高福貴和徐芬一回家就逮著閨女罵。
還能因為什麼?
因為高紅梅偷偷用了布票又花了錢,這下父母說什麼也不能繼續縱容她胡鬨,將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高紅梅從小就沒怎麼被她爸媽數落過,這一頓暴脾氣嚇得她悲戚地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等到高紅斌下班回家,高紅梅以為給自己做主的人回來了,沒想到等來的又是一番嚴厲的質問。
“你咋回事!就這麼饞嗎?你是討飯的嗎?乾啥要去占人家便宜?”
高紅梅氣得渾身篩糠似的發抖:“哥!你啥意思?”
昨天高紅梅回家不肯說哭鼻子的原因,也不讓兩個弟弟說,高家人看她哭得可憐就沒忍心逼問。
可今天上班,包文軍把包文雅敘述的,關於前幾天這些人在蘇玥家占便宜的事兒說給他聽了之後,他立馬就明白了!
他妹子把兩個弟弟帶到蘇玥家裡占便宜,那些高級點心和糖果,全是蘇玥家的!
“我什麼意思?我還想問你在做啥,為啥上去欺負蘇玥?”
“我欺負她?”高紅梅氣得牙齒“哢哢”作響,眼中閃起一股無名怒火,她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張開血盆大口就是一頓怒號。
“哥!你懂什麼啊你就罵我,你知道蘇玥對我做了什麼嗎!”
高紅梅義憤填膺望著他,身子劇烈發顫,仿佛此刻的她受儘了全天下最大的委屈。
“她怎麼著你了?”高紅斌叉腰,不悅地睨著自家妹子。
高紅梅驟然愣住,像高音喇叭突然按下了暫停鍵,室內倏地就安靜了下來。
顫了顫嘴皮子,她不肯說。
那事兒太丟人了,她誰也不想告訴。
“反正蘇玥太壞了,她刁難我,折磨我,讓我丟了臉!”
“怎麼丟的?”
如果放在平時,高紅斌鐵定是要先安慰一番妹子。
可今天聽見這些人在二樓做的事情後,陡然升氣一股無以名狀的憤怒。
在他心目中,蘇玥是那樣溫柔低調的女同誌,
可她卻被這些婦女大媽們占了好幾天的便宜,他怎麼想怎麼覺得窩火。
然而高紅梅無論如何都不肯說,紅嘴唇撅地老高。
“不說!”太屈辱了!
高紅斌吐出口氣:“行。”
不說也沒關係,反正到時候他還可以問其他人。
“這年頭誰家日子都不好過,你趕緊上去把那些糖還給人家。”兩個弟弟兜裡都揣了個滿滿當當,少說也得□□毛。
不對,那可是大白兔,還有沒見過的糕點,一兩塊錢還是要的!
說完,外邊邊做飯邊偷聽的徐芳不樂意了,係著圍裙走進來。
“說啥呢你這孩子,那糖不就是蘇玥大方給你兩個弟弟的嗎,還回去乾啥?”
“媽,這事你也知道?”
意識到說漏嘴,徐芳心虛地在圍裙上擦手:“我也是今天上班路上碰到田芳說了我才知道的。”
前幾天馬槐花就想拉她上去蘇玥家占便宜,她不願意,就沒去。
好歹自己也是個工資四十一的中級會計員,哪有占小姑娘便宜的道理,說出去多丟人。
雖然覺得不占便宜就是吃虧,可到底還是忍住了,隻讓高紅梅帶著兩個兒子上去。
有時候大人不好意思的事,隻要交給小孩子就行了。
高紅斌邊歎息邊揉額頭,心中鬱結了一塊氣。
拿了她那麼多好東西,蘇玥現在指不定怎麼討厭他們。
“以後不能再讓妹妹胡來,人家蘇玥一個人借宿親戚家已經很不容易了,咱鄰居不幫襯就算了,怎麼能去給人添堵?”
“添堵談不上,都是小孩子上去玩玩,有什麼大不了。”徐芳說完撇撇嘴:“反正那糖既然拿回來了就沒有送回去的道理,小孩子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蘇玥那女同誌搬來的第一天就給咱發大白兔,她那麼有錢,占有錢人的便宜不叫便宜。”那叫理所當然。
高紅斌不讚同地望著他媽,高紅梅扯著嗓子一嚎。
“哥!你不懂能不能不要亂說啊,蘇玥就是個土財主,天天吃香喝辣,哪有你說的那麼慘啊!”
“不管怎麼說,你現在就上去給人道歉,把東西還給人家。”說罷又想到什麼,拎起高紅梅衣袖,“我跟你一塊兒上去。”
高紅梅一把甩掉他的禁錮,瘋了一樣地嚎叫:“你不幫親妹子說話就算了,你還幫著那個黑心肝!我才不去給她道歉,死也不去!”
她委屈萬分,萬分委屈!
高紅斌語氣加重,訓斥自家妹子:“什麼黑心肝,彆亂說!”
高紅梅袖口抹了把眼淚,才發現穿著新衣裳,立即又放下:“我亂說?我看你是被她勾引了吧!你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連妹妹都不想要了!你以前從來不罵我的!”
高紅斌臉色越沉越黑沉,徐芳見狀不妙,忙嗬斥一聲女兒:“彆胡說,趕緊洗把臉,馬上開飯了!”
說完出門繼續炒菜。
房間裡,高紅梅不死心地咆哮:“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高紅斌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家妹妹過於胡攪蠻纏不講理,頭一回生出想要扇她一巴掌的想法。
可這妹妹,自打一出生就被一家人捧在手心,要說真打,確實不忍心。
高紅斌狠狠瞪她一眼:“再上去騷擾蘇玥,以後我的錢你一分也彆想要!”
留下狠話,高紅斌不想繼續跟高紅梅待在一塊兒,轉身出門,也不管他妹子在後麵抓狂尖叫。
這天中午,一頓飯吃得格外焦灼。
高紅梅故意吸著鼻子邊吃,惡心的要死。
高紅斌不耐煩,厲聲吼了一句,說她再不好好吃飯就滾。
高紅梅受不了這委屈,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姐!姐!”倆弟弟瘋狂喊人,然而高紅梅已越跑越遠。
徐芳要去追,被高紅斌攔下。
“讓她跑,肚子餓了就知道回家了。”
“唉。”徐芳歎息著坐下,看看自己一臉平靜不管事的那口子,再看看一臉嚴肅的大兒子。
算了算了,這事兒確實是紅梅不對,占了人家便宜咋能說人家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