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玥看著他踱步走至秦主任身側,像走時那樣，用手掩在秦主任耳側，低聲細語說著什麼話。
大概兩分鐘後,秦主任緊擰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眼尾染上幾分輕鬆的笑意。
隨後秦主任又跟華僑商店的李主任竊竊私語，好一會兒,兩人才絮叨完。
最後,秦主任站在房間中央抬手，在半空揮了揮,示意大家朝他看過來。
“行了，現在我做主！讓蘇玥加入華僑商店！”末了又笑著對眾人解釋：“這個啊，咱國家一直提倡要給這些成分不好的同誌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犯了錯的人,要勇於改造他們，讓他們在國家崗位上發光發熱貢獻價值！所以我現在宣布,讓蘇玥同誌,加入華僑商店,成為華僑商店一名新的,售貨員！”
“啪啪啪——”
殷雪茹是第一次鼓掌為她慶祝的人。
緊接著，宋國濤也拍手，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既然秦主任都發話了,不論今後出了什麼事兒,總歸他是沒有責任的。
要是蘇玥能在崗位上儘職儘責貢獻力量,他這臉上也能跟著沾沾光。
其餘人不知道前半小時還猶猶豫豫不肯收人的秦主任怎麼一下又同意了，這趙超到底跟他說了啥？咋幾分鐘就讓他變了卦？
得，這下誰也無法反駁了，誰反駁就是跟國家政.策作鬥爭,這可不是好兆頭。
此事大家都沒有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秦主任親自把蘇玥帶去了人事部，把糧食戶口轉到華僑商店，陸續又去政府部門將其他需要的證件辦理下來，這件事也就算塵埃落地了。
捏著介紹信，摩挲著上麵紅彤彤的戳章，蘇玥從未有過如此激動的時刻。
從現在開始，她就有固定的收入，體麵的工作！
她再也不用承受無端的流言蜚語了！
……
謝過殷雪茹，謝過秦主任和李主任，以及辦公室的其他乾事，蘇玥帶著愉悅的心情，回了家。
路上有宋國濤作伴，倆人一路走一路聊，蘇玥激動了好久，才將心情平緩了下來
宋國濤也為她高興，隻是平靜過後，兩人之間有有種詭異的尷尬感。
不為其他，而是因為當初她隱瞞身份說自己是張老太親戚的事兒。
現在真相大白，蘇玥在他麵前或多或少會有些不自然。
“叔。”蘇玥觀察著宋國濤的神色，開口喊他。
“咋了？”宋國濤問。
蘇玥抱歉地衝他笑，將鬢角碎發捋到耳後，才抿著唇說：“抱歉啊，那個事兒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有苦衷，所以……”
話雖沒說完，宋國濤也能曉得她想說什麼。
隻輕輕一聲歎息，安慰她道：“你一小同誌孤身一人確實不容易，能理解，沒事。”
好在她沒什麼壞心眼，隻希望蘇玥能懷有一顆感恩的心，既然住在了老太太家裡，就要對她好。
至於他幫忙找工作的事兒，他也不指望她怎麼感謝，有那份心就夠了。
“既然秦主任都發了話，以後你就安心的，沒人敢把你怎麼樣。”
蘇玥點點頭，感激道：“謝謝宋叔！這件事兒真是多虧了您才能這麼順利。”
宋國濤嗬嗬笑著：“也不完全我的原因，你自己專業能力過硬，人家都有眼，看著呢。”
“再說了，外國友人到訪，這挑選出來的迎賓人員當然是要展現國家最好的一麵。你形象條件優越，其實就算你父親不是民族資本家，我估計也是能進去的。”
畢竟上哪再找這麼好的苗子？不過是得讓領導多考慮幾天罷了。
誇人的話永遠不會過時，蘇玥靦腆地笑了笑：“我還有個事想求您。”
宋國濤疑惑：“啥事？”
“關於我的身份……”蘇玥遲疑著，還是說了。
宋國濤當即表示理解：“放心，我不會跟彆人說的。”
蘇玥這才沉沉吐出口氣，對著宋國濤鞠了個躬：“謝謝您！”
“你這孩子，太客氣了！”
一直過了好久，空曠的街道口仍響徹著宋國濤爽朗的笑聲。
……
懷揣著好心情，蘇玥疾步回了院子，老早就捧著飯碗等在樓梯口的馬槐花一見到蘇玥，激動地跟上去邀功。
“蘇玥！你可算回來了！”
“怎麼了？”
馬槐花一手捧碗，一手把人拉到樓梯內角，激動地胸口微微喘著氣。
“你剛才沒回來不知道，有個年輕小夥子，斯斯文文的還戴眼鏡，來咱院兒裡打聽你呢！”
“戴眼鏡的？打聽我？”那不是……趙超嗎？
除了他，她就沒見這年頭誰還戴副眼鏡。
“是呀！問我們你的人品，作風……”馬槐花邊說邊打量著蘇玥的臉色，見無異樣，才又笑著：“不過我可是答應過你的，以後不會再說你壞話！我把你從頭到腳好好的誇了一遍，那小夥子一聽，我看他笑著笑著就走了，看樣子很開心哩！”
怪不得趙超一回來，在秦主任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他立馬就同意了放她加入華僑商店。
感情還多虧了馬槐花這張嘴呀！
蘇玥心中一陣喜悅，對著她彎了彎唇：“謝謝，你跟我上來吧。”
一聽可以跟著她上樓，馬槐花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一進門，蘇玥讓她在客廳等會兒，沒多久，就提著一袋子鼓鼓囊囊的東西出來，油紙包著的，還沒靠近，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
哎喲，啥好東西呀！
蘇玥還沒說話，馬槐花這手就控製不住地抬起來。
等到手後，馬槐花對著油紙袋狠狠吸了又吸，一口就聞出來了，是桃酥！
媽耶！這好東西，她家大毛最喜歡吃了！又酥又香，咬上一口，嘴巴裡一整天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
馬槐花嘿嘿一笑，歡欣溢滿腔，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後了。
“蘇玥妹子，那我就不客氣了哈。”說是不客氣，手卻很老實地緊攥住油紙袋，狠狠吸了兩口香味兒。
她現在徹底成了蘇玥的“狗腿子”，忠實“崇拜者”。
自從得了蘇玥的好處，馬槐花可算是懂了。
跟著高紅梅那種又窮又酸又囂張跋扈的人是不可能有出息的，隻有跟著蘇玥這種，霸道又有主見的，才能討得到好處！
人家這聰明勁兒，高紅梅那咋咋呼呼的死丫頭能比嗎！
顯然不能！
反正體會到跟蘇玥作對的下場，以及跟隨蘇玥就能得到的好處，馬槐花心中的一杆秤來回傾斜，最後斜到了蘇玥身上。
從今往後，她可就唯蘇玥馬首是瞻了哈！
“沒事，我還要謝謝你幫我說好話呢。”
“嗐！不謝不謝，都是鄰居，可不得幫你說話嘛！”
兩人虛偽地客氣了一頓，馬槐花熟練地把桃酥塞進肚子裡，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兒，歡歡喜喜就下了樓。
後來沒多久，田芳偷偷摸摸地上了二樓，把馬槐花說的那些話對她重述了一遍。
蘇玥隻聽了一半就知道她打的什麼鬼主意，還不是來討要好處嘛，她能不懂？
於是道了謝，給了一袋桃酥，田芳激動地差點叫出聲，激動地連連保證：“蘇玥大妹子！以後我一定多說你好話！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跟你作對了！”
看著田芳激動跑下樓的身影，蘇玥好笑，覺得這些鄰居還挺搞笑，她就沒見過這麼不禁風吹的牆頭草。
……
送走兩人，大概二十分鐘後，喬景明上門做飯。
開門後，兩人異口同聲地來了句。
“我有個好消息！”
“我有個好消息！”
“噗——”蘇玥捧腹大笑，“咱倆咋這麼有默契呢。”
她讓開道，喬景明長腿一邁，跨步走了進來。
今天穿的還是白襯衫，不過褲子換了，是條藏藍色的長褲，布料瞧著格外熟悉。
定睛一瞧，大腿處有幾道繡紋，刻著幾個小子——無線電一廠。
原來是廠服啊，這年頭各個廠區的廠服都大同小異，也怪不得眼熟了。
“什麼好消息？你先說。”蘇玥給他倒了杯水，雀躍地眸子望著他催促道。
今兒個喬景明下班晚了，路上緊趕慢趕才趕到她家。
還真渴了，咕嚕幾口就喝掉了她倒的溫開水。
喝完看了看透明水杯，摩挲一會兒瓶身，才道：“你先說吧。”
“也行。”蘇玥當即不再猶豫，把早就準備好的大紅本子掏出來，顯擺地拿在喬景明麵前晃悠。
“當當——！”
瞧著蘇玥嚴重迸射出來劇烈燦爛的光芒，喬景明好奇接過：“這是什麼？”
“你自己看，上麵寫著呢。”
大紅本子一番，就看見了封麵上寫著幾個大字——“鹿城華僑友誼商店”，糧食戶口本……
“……售貨員？”喬景明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怎麼樣，是不是被嚇到了？”蘇玥邊笑邊打量他的神態，捂嘴偷笑：“你可是我第一個告訴的人哦。”
他的反應比蘇玥想象中還要呆滯，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視線反複遊移在紅本子上，翻了又翻。
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看到那大紅戳章，眼底的火苗終於熄滅。
一係列的動作看得蘇玥摸不著頭腦，抿了抿唇，看著男人的眼睛，蘇玥慢吞吞又道：“不過你上午說的那個無線電廠的質檢員，抱歉我不能去啦。”
他還是沒什麼反應，指尖微微收攏，封麵印上一道細微的指印，突然就把紅本本還給了她。
蘇玥接過，就聽他溫潤好聽的嗓音徐徐道：“恭喜你。”
“謝謝~”蘇玥笑眯眯地收好本子，望向他：“該你說了！什麼好消息？”
孰料喬景明右手突然覆蓋在廠服褲兜上，搖搖頭：“沒什麼。”
“沒什麼？”不是說有好消息嗎，這是整哪一出？
蘇玥視線上下逡巡一圈，最後落在他垂落在腿邊的右手上。
“你揣了什麼？”她指著他的右腿褲兜問。
“沒。”
說著長腿邁開，就往廚房走。
蘇玥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就要往他褲兜裡掏。
手伸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動作不太好，便癟了嘴，指著他說：“給我看看。”
“看什麼？”
“你是不是揣了什麼東西要給我看呢？”蘇玥歪了腦袋，澄明的眼瞳在昏黃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像攪著琥珀色的糖絲。
喬景明呼吸一滯，移開臉不再看她，手臂動了動，想掙脫她的禁錮。
“沒有。”語氣聽著莫名有些落寞。
他抬腳進了廚房，蘇玥盯著他的背影反複琢磨，看見了從他褲兜裡漏出來的一個白色小角。
還不承認，那裡不就放著什麼嗎？
乾嘛呀突然就變卦了，還說有好消息呢。
蘇玥走上去，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褲兜，果然，一個硬硬的，像書本一樣的東西放在裡頭。
聽見一道清脆的“啪”，喬景明愣住，僵硬了身體半晌沒動作。
“我就說有東西吧，怎麼不拿出來看看呀，是要給我的嗎？你明明說了有好消息的，現在怎麼又不說了，太吊人胃口了吧。”
蘇玥如此埋怨道，紅唇撅得老高。
見他仍是沒動作，蘇玥撇撇嘴，不想再逼迫他。
轉身離開廚房，臨走前兩腮氣鼓鼓，來了句：“沒勁。”
一隻腳將將邁出廚房門檻，手臂忽地被人從身後握住。
那手心滾燙，燙得她差點驚呼出聲。
“你乾嘛？”蘇玥回頭，疑惑地望著男人。
隻見喬景明忽然把手放了，在褲兜裡掏了掏，最後掏出來一個白色的小本子。
“這是？”這就是喬景明原本想給她的驚喜嗎？
蘇玥接過，小本子小得可憐，大概就巴掌大小，也沒幾頁，薄薄的紙張一分鐘就能數完，封麵上沒有字，翻開來，才瞧見正中央的一行——“無線電廠質檢科複習手冊”。
蘇玥腦中似被狠狠一擊，詫然間空白了一片。
“這……”
“隨手在廠委辦公室拿的，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工作，也不需要了。”喬景明故作輕鬆地道。
可語氣裡滿滿的落寞一覽無餘。
他以為自己掩藏地很好，實際上早已被蘇玥看了個透徹。
蘇玥蠕了蠕嘴唇，喉間滑動，最後吐出三個字：“抱歉啊……”
她也不知道華僑商店的事會來得如此巧合，如此突然。
“沒事，小事而已。”
他彎了彎唇，故作輕鬆，隨後像往常那樣，從牆角的菜籃子裡，拿出晚上要做的蔬菜，有條不紊地洗菜，切菜……
蘇玥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總覺得好像辜負了你一樣。”
這個詞容易有歧義，喬景明倏地笑出聲，覷她一眼：“沒有，反正也還沒開始，這沒什麼。”
蘇玥隻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他的好意，滿心滿眼愧疚。
雖然他口口聲聲沒事，但她卻敏銳地感受到他心裡是有點難過的。
要不然，也不會突然就變了臉色，說沒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