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雲層稀薄,覆蓋在一望無垠的田野,站在山腰,能看見那頭的碧藍天際十分有層次地從頭頂淡下來,一直淡到與地平線接壤。
牛車艱難地翻過一座木橋,總算到達了目的地。
“喬家小子,又來村裡修農器啦?”
木橋下,是一條乾涸的渠道,渠道兩旁站著幾個扛鋤頭的大姐,粗衣麻布,頭戴灰布巾,典型的當代農村勞動人民麵孔。
喬景明跳下牛車,衝車把式揮揮手,才應道:“嗯。”
幾個婦女結伴著慢悠悠走上壩子:“有空去俺家轉轉,幫俺修修大牛新買的自行車。”
陳家嬸子當兵的小兒子去年退伍回來,轉業在市政務局謀了份好差事,這才工作一年多,就攢票子加上轉業費安置費,給他老爹爹買了輛自行車,還是飛鴿牌,全村僅此一戶,就連支書村長家都買不起,可叫人好生羨慕。
這不,跟在陳嬸身邊的婦人都比往日多了不少。
“才買來幾天呀就壞了。”有個婦女調笑她。
“你懂啥。”陳家嬸子斜眼睨她,鼻腔裡哼出一道不屑的聲兒:“城裡人說這自行車就得時常保養著,得讓它壽命長點,一看你們就沒眼見。”
其實自行車壓根沒壞,她就是想讓喬景明這個懂行的人幫忙瞧瞧,她怕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她家老頭子騎壞了。
那麼貴的東西,壞了可得不償失,金貴的自行車當然要好好愛惜。
一個婦女酸溜溜的:“要那麼長的命乾啥?指望它給你養老送終啊?”
“去!不會說話就彆說。”她有個爭氣又孝順的兒子,怎麼會為養老發愁,這些個沒見識的婦人,見天兒的就會說酸話。
陳嬸不屑地輕哼聲,婦女們哄堂大笑,晃著鋤頭朝喬景明走了過來。
“喬家小子,是要去支書家吧?咱姐兒幾個正好要去那邊乾活,一起過去?”
喬景明頷首,沒拒絕,跟在一群嬸子身後去了支書家。
此時天色大亮,七點半的時間點,鄉村道路上許多村民們扛著鋤頭上工。
喬景明去了村支書家,支書吃完早飯後便帶他去了農機社,整個村的所有農機全彙聚在這裡。
前幾日收到來信,說是村裡耕田的農機發生了損壞,這是唯一一台耕田用的農機,價值極高,如果壞了,損失可不小。
公社上得到消息後,特意派人下來,讓村支書無論花多少錢也務必請人修好。
其實本應該讓機修廠的正式員工派人下來修理,可村支書存有私心,便叫了喬景明,這錢,他要讓他賺。
“你先看看,能不能修,不能的話我再讓廠子裡派人下來。”如果農機問題過大,甚至需要用到專業工具,喬景明確實是不能修的,除非他有專業工具。
反複端詳一番農機損壞的部位,喬景明心中大石落地。
“可以,零件磨損,不是什麼大問題。”
農機在使用過程中,由於工作環境影響,砂石、粉塵、農作物殘渣都會使農機產生磨損,如果不及時修理繼續使用,會對精密配合麵以及潤滑結構會發生巨大破壞,關鍵部件就會提前失效,整台機器的壽命也就岌岌可危。
好在村支書及時發現問題所在,把喬景明請了過來。
倒是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先仔細清理一遍農機,再給機器做好潤滑工作,能很大程度上降低零件之間的接觸摩擦力,延長壽命。最後檢查,換新零件,大功告成。
眼見著日頭越高,村支書扛起鋤頭就要出遠門:“明啊,你慢慢修,我讓大妮兒守在這裡給你搭把手,我得去盯著他們上工。”
喬景明沒回頭,應了聲:“好。”
與村支書道彆後,喬景明掏出工具開始對農機操作起來。
張大妮熱情地給他端了張小板凳讓他坐著修,坐好後她也端了張長凳過來,坐在他身側。
喬景明嫻熟的動作叫張大妮看得津津有味,逐漸入了迷。
說起來她活了這麼多年,最佩服的就是二姨家的大兒子。
喬景明簡直是她的榜樣,有一手好廚藝,又有一手拿手的修理技能,三年就晉升為五級技工。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好看,這樣的相貌給整個家族都沾上了光。
有時候進城探親,當她喊喬景明表哥的時候,她能明顯感受到周圍年輕女孩們羨慕的目光,可把她牛氣壞了。
有這樣一個親戚,張大妮彆提多驕傲。
“大妮,端盆水來,我洗個手。”喬景明突然的出聲打斷張大妮的心思。
“好嘞!”
沾滿柴油的雙手黑黢黢,放入清水後,木盆瞬時染上一片渾濁,水麵布滿油星子,輕輕一攪,油點子像調皮的奶娃娃歡快地四散開,幾秒後重歸於一團。
“你媽呢?”喬景明甩甩手,把黑水潑到牆角地麵,很快滲入地下,連同黑色柴油融化開來。
“我媽?”大妮兒坐在長凳上晃蕩起小短腿:“我娘上工去了呀,你找我娘乾啥?”
“算了。”
喬景明拿出工具袋裡的水杯接了杯水,農村常見的大葉子茶,也叫這茶叫“凝清茶”,茶葉是用海棠樹的葉子製作而成。
初夏的時候,村裡人時常會摘些海棠葉,洗淨後曬乾保存,想喝就放水壺裡加水煮,喝起來甘甜清冽,爽口消暑。
喝完茶水,喬景明背起工具包準備走人,臨走前從褲兜裡掏了隻用碎布裹起來的小荷包,遞給大妮兒。
“拿去給你媽。”
大妮兒好奇接過,“啥呀這是。”
拆開後,一疊整整齊齊的票券看花了張大妮的眼。
布票、肉票、工業票……總共五種,每種不小於兩張,他們家攢半年都攢不齊的量。
“哎——你又給俺家這麼多票乾啥?!”
“我媽給的。”說完人就走出去老遠。
張大妮捧著一疊票眼淚汪汪,感動地快哭了。
“大表哥對俺家太好了,嗚——”
……
農機修完已經是上午九點半的樣子。
喬景明張望四周找尋目標,正巧碰見剛來時遇到的陳家嬸子,扛著把鋤頭在田裡休息,沒過多久,竟拎著鋤頭準備歸家。
“不乾了,我這身體剛養好沒兩天呢,我得回家歇著了。”
這日頭愈發猛烈,即使剛下過一場雨,在地裡乾活卻絲毫不覺涼意。
“喲,您可真是金貴,這都休息兩天了,還歇呢!”
“這有個吃商品糧的兒子就是硬氣哈,說回家就回家。”
“人家可不在乎這點工分!”
“嘁——你們就羨慕去吧!我兒子可是說了,人家醫生說我這個病是“累病”,就得多歇,要不然看病的錢就白花了,我可不想給我兒子添麻煩。”
到時候累垮身體又被她家老頭子背上城,花個一塊兩塊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就像兒子說的,不要為了那一厘半點的工分累垮身體,不值當!
她有個出息的兒子,才不用像這些婦女一樣累死累活乾。
“行了,先走了,劉隊長你把我工分記上,該記多少記多少,彆多了也彆少了,免得落了瞎話!”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下,陳家嬸子扛起鋤頭慢悠悠往家趕,喬景明見狀,迎了上去。
“喲,喬家大小子!”
“嬸子。”喬景明對她點點頭,彎了彎唇:“找您有點事。”
陳嬸掏了掏耳朵:“啥,你找俺有事?”
稀罕了,喬景明找她能有啥事?
陳嬸想半天也想不出來,猛然間一個念頭滑過,她驚駭地一個咯噔。
這小子莫不是看上自家小閨女了?
作者有話要說:
翻頁,還有一章~回家見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