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領導也沒說考察哪幾塊內容,是能力還是素質,還是其他什麼?這……應該怎麼表現?如果是能力,你應該沒多大問題,關鍵就在於他們到底還要考察哪幾點……再一個就是,這七個人裡除了你,有沒有誰是領導親戚?”
蘇玥一下子拋出幾個問題,喬景明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即使這些問題他一開始就想到了。
“羅帆是采購科科長女婿。”
“還真有親戚?那走後門豈不是很容易?”
喬景明搖了搖頭,眉心微蹙,並不是非常讚同她的話。
隨後蘇玥又發現一個華點:“不對,如果那個叫羅帆的有親戚關係的話,想進入最終名單,勢必會引起大家的議論,除非他有比你們都強的能力。正因為有親戚這一層光環,所以他可能壓力比你們更大。”
雖然如此,作為采購科科長的女婿,羅帆已經進入初選名單,那麼就代表他有機會,既然有機會,科長會不要這個機會?
一榮俱榮這個詞他們不可能不懂。
羅帆成了大學生,科長女兒也跟著水漲船高,包括他這個老丈人,以後在廠子裡威望能更高。
科長會白白放任機會溜走嗎?
當然不會。
所以說,其他人或許不足為懼,但喬景明若真想上工農兵大學,就不得不警惕羅帆這個競爭對手。
蘇玥倒是不太在意,畢竟她知道,78年就能恢複高考。
想著想著,到底沒說出來。
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
蘇玥莞爾一笑:“如果羅帆也特彆想上這個大學的話,我覺得你得注意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表現,說不定會搞什麼幺蛾子。”
“嗯。”
蘇玥的話讓喬景明上了心,一直到七月底,在他的觀察下,羅帆的表現都跟往常無二,包括其他五位競爭職工,除了工作更積極一些,拍領導馬屁頻繁了些,其餘時間並沒有出格的舉動。
……
這天,廠裡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喬景明如往常一樣接送蘇玥回家吃飯,再次回到廠裡,維修車間烏泱泱吵吵嚷嚷不知在議論什麼,不斷有人往二車間方向奔跑。
那邊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喬景明沒太在意,喝了口蘇玥給自己泡的柚子茶,不急不緩跟隨在人群後進了車間。
“怎麼了?”一群人圍在大型機器邊,喬景明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四組組長大姐回頭瞧見他,忙一掌拍在他肩膀:“哎喲!喬組長來了!你們組裡那個劉平,差點被機器絞死了!”
喬景明聞言,推開人群疾步往中央走,入眼,便見到了滿頭大汗急促喘息的羅帆,正被一眾職工們簇擁在最中間,而他的旁邊,是癱軟在地,慌地不省人事的劉平。
他的屁股下,有一灘黑紅的血跡,不多,在冷冰冰的地麵上卻格外刺目。
“怎麼回事?”
“組……組長……”鬼門關繞過一圈回來的劉平驚魂未定,磕磕巴巴對著喬景明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隻一個勁兒地小聲呢喃。
“完了……我完了……”
事情的發展其實用眼睛也能看出來了,無非是劉平操作不當,差點被機器絞死,而羅帆及時趕到,英勇救下了他。
想到什麼,喬景明周身的氣壓愈發低沉,環視一圈周圍,冷沉沉的嗓音響起。
“還不把人帶到醫務室檢查。”
他身後的幾個職工立馬會意,兩個穿廠服的男同誌急急忙忙把劉平從地上扶起來,顫顫巍巍往醫務室趕。
目送劉平被送出維修車間,得到消息的領導也趕了過來。
喬景明放下水杯,視線望去,正好與羅帆對上眼。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為什麼好像從他眼裡看見了一抹得意的神色。
喬景明搖搖頭,看著領導對羅帆噓寒問暖,他的老丈人科長握住他的手不住地喊“好孩子、真勇敢”,喬景明隻覺得吵鬨。
轉身出了車間,他步履匆匆地往醫務室趕。
諷刺的是,居然沒一個人問候過劉平,反而全都聚集在羅帆身邊噓寒問暖他有沒有事。
……
劉平的傷勢看著可怕,實際上隻是外傷,並沒有傷筋動骨。
他家裡有六個弟弟妹妹,一個人撐起整個家,經濟條件比較困難,每個月發的工資都在老娘手裡,身上隻帶了幾毛錢,根本不能抵醫藥費。
送他來的兩個工友家裡也拮據,想借錢給他,又怕他這家庭情況還不上,還是喬景明到後給他墊付了。
劉平感激地望著喬景明,見到他仿佛見到救世主。
“組長,我完了,廠裡不會扣我工資吧?不會要開除我吧?可我也不知道那機器怎麼了,那個閥門怎麼就鬆動了,明明開工前我剛檢查過……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家裡還有老小要養,我不能被開除啊!”
喬景明見他情緒激動,用力按住他聳動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處傳來的暖意,高高大大的劉平居然像小姑娘似地哭了起來。
“組長,你能幫我去領導那兒求個情嗎,我真不是有意的,我……”
“意外本就不是有意,你先好好養傷,我會跟領導解釋。”
劉平啜泣著還想說什麼,喬景明起身出了醫務室的大門,他在後麵看著他結實的後背,頭一回覺得自家組長的背影是那樣的充滿光輝。
劉平的事情給為難了領導們許多天的,關於大學生的推薦位該給誰的問題解決了。
下午領導開了一場緊急會議,把羅帆也叫了過去。
“領導都去開會了!聽廠委辦的人說,好像是推薦優秀員工上大學那事兒,現在啊,我看多半得讓羅帆去了!”
領導一走,車間裡就有人談論起這件事。
“那還用說嗎,人家還是科長女婿,上大學準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嘖嘖,劉平也真是,偏偏在這種時候粗心大意,要不然這名額說不定就給咱組長了。”
“那可不。”
眾人的視線同情地轉向喬景明,卻見那男人依舊如往常那般,沉默而認真地乾著活,仿佛對周圍絮絮叨叨的議論聲絲毫聽不見。
此時,會議室,正上演著一場激烈的議論。
“在那種危急時刻,他能保持冷靜的頭腦救下劉平,確實難能可貴。”
“是啊,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要是出事了,但廠子怕是要攤上大事,還好,還好那小子機靈,把人給救下來了!”
“是啊,索性沒人受傷,咱廠裡的寶貴財產也沒受到損失,不幸中的萬幸!”
“廠長,雖然羅帆是我女婿,但平心而論,這件事我還真非得誇他一句,多的咱不說,這可是起了個好頭啊!這種雷鋒精神彆說咱廠,就是隔壁紡織廠、機械廠,那都是絕無僅有的頭一份,值得大力表揚!”
工農兵大學生選取名額的關鍵點上,許科長不再吝嗇於誇讚自家女婿,好話往外使勁倒,也不怕被人說閒話。
畢竟他說的,都是真的。
坐於上方的廠長沉默地思考許久,視線在每個人臉上掃視一圈,才點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我覺得,羅帆的見義勇為的事件一定要對外界大力宣傳,就……就往他高尚的品德和人格宣傳,再發動全場員工來場演講會,正好下個月上邊領導要來咱這兒審查。嗯,就這麼辦了!”
“所以,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是不是可以決定了?”在許科長的眼神示意下,廠委主任恰到時機地拋出這個問題。
廠長毫無疑問地點頭應道:“嗯,就推薦那小子去吧。”
會議結束後,很快,廠委直接在廠子宣傳板上公布了推薦位名額,是大家都踩到了的那個人。
與之同時被貼出來的,還有表揚羅帆見義勇為美好品質的讚美報,以及一則通知:
“下個月一號將會舉行一場由羅帆主講的演講會,到時候除了保衛部門,儀器儀表等不能脫崗的職工以外,其他人必須全部到場,不得請假!”
此事又在職工裡引發不小的討論,一直到下午下班,工人們回家路上聊了一路,那時候劉平已經從醫務室出來,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磕磕絆絆的走著,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畏畏縮縮的扭頭不看人,也不敢看人,生怕他們上來就問他下午的事情。
喬景明騎著自行車飛快地從他身側騎過,劉平眼尖地發現了他,鬼使神差地喊了句:“組長!”
喬景明果然停下車,在前方不遠處的路口等他。
劉平邁著艱難地步伐終於走到他麵前,滿臉愧疚地衝他彎腰鞠了個躬。
“組長,對不起,我害的您名額沒了,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您打我罵我我都受著,我保證半點不還手,組長我真不是東西,我……”
劉平自責地說了一大串話,再說下去,華僑商店那邊的蘇玥得等急了。
喬景明及時止住他:“多說無益,以後操作多注意就是了,有點事先走了,回見。”
劉平猛地一個抬頭,眼白猩紅:“組長!我對不住您!”
喬景明一腳蹬起一溜煙就駛出去老遠,左手抬起來在半空揮了揮。
劉平的眼白再次泛起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