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景明說著,用手在開關把手上掰動,並不是像羅帆那樣僵硬地上下動,而是有技巧的繞了個弧度,很快,不算輕鬆地停止了設備運轉。
所以說,像羅帆那樣的力道和技巧,根本不可能在正常情況下停止機器運作。
“這台設備功率大,危險程度高,開關的設置並不像普通設備那樣簡單容易,還有防誤觸設置,整個一廠,能改動的人極少。”
此話一出,劉平立馬跳起來解釋:“組長!不是我!不是我改的!”
“我沒說是你。”喬景明扯了扯嘴皮,視線投在了李大軍身上。
兩人的視線對上,李大軍心虛地垂下眼睫。
他本就不是膽子多大的人,做了虧心事想要在這麼多人包括一眾領導的視線裡保持鎮定,可以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你為什麼要擅自改動設備?”喬景明一步一步來到李大軍身前,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厲。
李大軍嘴硬,喉結重重滾動一下,顫巍巍道:“不……不是我……”
“那麼,是劉平嗎?”喬景明勾唇一笑,反問他:“還是說他不想活了?自尋死路?”
李大軍:“可……可能是設備自己發生了……”
喬景明:“剛才不是你最先檢查,說是人為損壞嗎?”
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李大軍今天可是親眼見著了。
在灼灼目光中,他抬手抹了把冷汗,正要放下手,手腕陡然被一道極大力禁錮住。
喬景明捏緊他的手,一字一句如寒冰:“說吧,為什麼想讓劉平死。”
他沒問為什麼要幫羅帆,而是問他為什麼想讓劉平死。
事實上喬景明早看出來了端倪,李大軍跟劉平並沒有利益關係,他沒立場害他人命,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預謀。
而預謀的主使……
他抬頭,看見了麵色蒼白的羅帆。
李大軍一聽立馬慫了,哪裡敢承認自己要殺人,那他得坐牢的!謀害工友這種事,傳出去他得被唾沫淹死!
“不不不不……我沒有,我絕對沒有要謀害劉平的意思!我隻是……”
許科長打斷他:“李大軍!你到底存何居心!劉平跟你有什麼矛盾,你要下這種死手!”
李大軍心慌地差點站不住腳:“不是不是……我沒有……我……”
他想脫口把事情抖出來,可看著許科長駭人的眼神,再一想到後果,就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整個車間除了機器運作聲,旁的再也聽不見了,寂靜地可怕。
……
劉平事件最後有了新進程,李大軍不知怎麼回事,一口咬定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問題,自己是主謀,但問他跟劉平有什麼糾葛,他半點說不出來。
他說自己沒有要害死劉平的意思,隻是想損壞設備,然後自己修好,謀取領導的另眼相看。
他說自己不知道喬組長那麼厲害,一查就查出來問題所在……
可李大軍分明在喬景明手底下做事,自家組長的本事,他難得會不知道?
當時在場的領導們,心中對此事都有了考究,至於李大軍漏洞百出的話,顯然沒人相信。
但他死鴨子嘴硬,這件事就徹底棘手了下來。
最後廠長過來開了個會,考慮到廠區名聲和早已對外宣傳出去的演講會,下月初還有各大上級領導來視察,廠長可等著這件事兒給廠區謀個好名聲,得到領導的讚賞。
所以,這件事的真相實際上已經沒有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對外的說法。
……
八月初,以羅帆為主的演講會終於還是順利開展。
上級領導對羅帆的雷鋒精神表示了極大的讚美,並且給無線電一廠授予了“雷鋒單位”的美稱,過幾天還會有獎狀送過來。
廠長也被表揚了一通,這件事也算是“皆大歡喜”。
與之歡快氣氛不同的是維修一車間,因為李大軍的事,害的劉平受傷,羅帆漁翁得利,喬景明痛失名額,大家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喬景明在廠子裡名聲挺好,為人處世方麵也處理地滴水不漏,車間裡沒人不欽佩他。
這樣的結局也是大家不想看見的。
李大軍這樣心思“歹毒”的職工自然不可能繼續留在車間,他被發配到了鍋爐房燒鍋爐,至於為什麼沒被開除,是因為許科長特意給廠長求情,說是他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廠長心情好,自然沒跟他多計較。
不過這件事孰對孰錯領導們也並不都視而不見。
三天後,羅帆正式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大學生,帶薪上學。
當天早晨,廠子裡敲鑼打鼓歡送大學生,一眾領導們都提早來到廠裡,開了場簡單的全體職工會議。
會議內容無非是些官方話,什麼歡送廠區光榮的大學生。
會議進行到最後一步的時候,廠長要代表全體職工,親自給大學生羅帆贈送半個月的飯票。
然而讓人大驚的一幕來了。
滿麵紅光的羅帆在眾人羨慕的眼神裡領了糧票下台後,廠長居然又叫了喬景明的名字。
眾人的注意力瞬間轉移。
就聽得廠長朝第三排的喬景明揮了揮手:“喬組長,上來吧,你是咱廠裡的第二個大學生!”
“哇——!”
不明所以的職工們發出不可置信的巨大感歎。
不是說每個廠就一個名額嗎,這多出來的一個又是咋回事?
喬景明此時的心思跟大家夥都差不多,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莫名其妙就獲得了一個名額。
廠長笑著跟大夥兒解釋,眾人這才懂了,原來是因為三天前那個演講,上級領導十分重視和讚賞,甚至登報表揚了羅帆和無線電一廠,給無線電一廠帶來了極大的榮譽。
廠長就順勢給喬景明爭取了一個名額。
要說為什麼偏偏給他爭取,廠長沒說,但知道這件事“內幕”的一些職工們,私下已經開始了激烈的討論。
還不是羅帆爭取名額的手段不高明。
誰知道這件事上邊領導如此重視,喬景明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隻是再看看羅帆的臉色,早已鐵青咯!
*
蘇玥跟喬景明相處的最後一個早上,空氣裡充斥著各種不舍的氣氛。
本來早上她在商店裡上班的,喬景明忽然過來,說是自己要去隔壁海市上大學了,時間緊迫,下午就走!
蘇玥當下立馬請了個假,跟男朋友溫存最後半天。
兩人回了他的家,這時候家裡除了金桂蘭,再沒有人。
天氣炎熱,鄰居們不愛在院外待,因此一路走來,倒是沒碰到什麼人。
金桂蘭聽說兒子要去上大學,腿都快拍爛了。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喬景明就牽著蘇玥進了房間,隨後反鎖,任由她在外頭咆哮。
蘇玥掩嘴偷笑:“你媽在外麵要氣死啦。”
喬景明輕笑:“不管她。”
他打開衣櫃,裡麵放的不止是衣服,底下還鋪了一層書,拿起一本翻看,居然是高中課本,語文數學都在。
“都畢業好幾年了,還保存著呢?”
“嗯,舍不得丟。”
“我家男朋友真好學。”
喬景明低低笑了聲,長臂一伸,陡然間從她懷裡抽出書本,一個天旋地轉,蘇玥就被他抱著丟到床上,整個人傾身壓了下來。
“蘇玥,有點舍不得你。”他迷戀地在她唇上親了親,那味道叫他神魂顛倒。
“我看你還挺開心的,哪有舍不得我的樣子。”蘇玥指尖戳了戳他的鼻尖,戲謔道。
“舍不得歸舍不得,上個大學我總不能耷拉個臉吧?”喬景明又笑了,他今天是真的開心,也是真的舍不得她。
他將她細膩的柔夷置於唇間親吻,緩緩道:“等我,半年就放假了,不出意外年前就能回來,乖乖在家等我,記得好好吃飯,尤其是早上,彆貪懶睡懶覺不吃早飯。”
“我又不是小孩子,至於叮囑這些嘛~”蘇玥嬌嗔一聲,埋頭在他懷裡,深吸他獨特的味道。
這年頭出門要介紹信,蘇玥就算想他了,也不能說買張車票就走人,相思之苦隻能抑製在心頭。
“嗯,我知道你乖,所以我走之後,也不許跟其他男人走得太近。”
蘇玥噗嗤笑出來:“這才是你最想說的話吧?”
喬景明吻了吻她粉潤的鼻尖:“當然,我最放不下心的,還是你,萬一我走之後,有人來撬牆角怎麼辦?”
不說遠的,就說小院兒裡,不就有個高紅斌嗎,他哪裡能放得下心。
蘇玥:“你不相信我啊?”
喬景明搖搖頭:“不是不相信,是壞人太多,怕我的小白兔被騙。”
“不會的,我可不是小白兔。”蘇玥嘻嘻一笑,在他脖頸間摩挲幾下:“我是大黑兔!心肝巨黑!”
說話間,喬景明的手不斷在她腦後撫摸,一下一下,像是在摩挲稀世珍寶。
兩人突然靜默好一會兒,相顧無言,最後抱作一團什麼也沒做,隻那麼靜靜地擁抱,感受天底下最為純粹的時刻。
這一刻,他們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無儘不舍儘在不言語中。
“快,起來,彆抱我了,整理衣物先,你下午就走,咱可沒多少時間耗。”
蘇玥推開人,故作輕鬆地走到衣櫃前,在轉身背對他的一瞬間,眼眶通紅了。
人還沒走呢,就顧自感傷了起來,唉,她可真是沒出息。
喬景明不說話,起身,雙臂從後繞至前方,俯身抱住了她。
蘇玥一邊在衣櫃裡給他找下半年能穿到的衣服,邊無奈地念叨。
“剛才聽你嘀咕大半天,倒是沒輪到我說話,等去了大學,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好。”
“不許跟小姑娘眉來眼去,知道不?”
“好。”
“不管是單身的還是已婚的,隻要是異性,都得跟她們保持距離曉得不?”自家男朋友的魅力實在是太大,不擔心都不可能。
“好。”
“嗯,真乖。”蘇玥把衣服扔到床上,轉身拍拍他的臉表示讚賞。
男人輕笑,眸中是抑製不住的柔情。
……
中午在喬家吃了個便飯,喬景明的弟弟妹妹都從學校請假回來,金桂蘭雖然是個十分現實的人,但此刻兒子要出市求學,她難得的安靜了下來,倒也沒罵人,大約也是知道,罵人也無濟於事。
飯後一家人把喬景明送到汽車站,等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牆角,蘇玥才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夢。
她家男朋友真的走了。
*
時光荏苒,三個月後,蘇玥從華僑商店辭職,瞞著喬景明跟雷鳴一夥人倒賣糧食。
在她的加入下,雷鳴的倒賣生意如日中天,本來以為喬景明走後,他們這裡的狀況又會回到之前,沒想到蘇玥這人的腦子比之喬景明絲毫不遜色。
她能給團隊裡提供會計工作,還能設計倒賣路線,售賣人群,以及被發現後的逃跑路線……彆說,雷鳴即使擔心被喬景明發現,但終究抵不過利益
再加上蘇玥那張巧嘴,雷鳴糊塗之下還真同意讓她辭職加入。
雷鳴幾人的思想跟當代大部分不同,在他們看來,哪裡賺錢最多,哪個行業就是最好的,蘇玥華僑商店的工作再“高貴”,一個月也就那點死工資,能跟他們投機倒把比嗎?
所以蘇玥說出想要辭職一事,他沒立即阻止她。
眼見著元旦將至,一年又到了頭,喬景明寫信說,差不多要在四五天之後返家。
蘇玥請了假,要去一趟海市,突擊檢查!
雷鳴投機倒把的這幾年結實了幾個上麵的人,給她倒騰到了介紹信,蘇玥用介紹信買了汽車票,拎上一隻小包袱就踏上了尋人之旅。
從鹿城出發,坐汽車要將近八個小時才能到,上午八點的車下午三點到,到了之後打聽大學的位置,找到後還要打聽機械專業在哪裡。
蘇玥找到教學樓的時候,裡邊正在上課,她沒進去,在後門墊腳張望許久,好半天,才發現密密麻麻的腦袋中間,一顆熟悉的後腦勺。
等到他微微側過頭,她才確定,那就是自家對象!
見到心上人,就覺得這點等待時間算不了什麼。
蘇玥耐心站在門口等,期間路過的彆的專業的人,視線頻繁往她身上投。
他們學校什麼時候有容貌如此出眾的同學?抬頭再看一眼,這不是機械專業嗎,沒聽說這專業有漂亮女同誌呀!
蘇玥的出現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騷動,從古至今,愛美是人的天性,這個時代雖然保守,可這裡是大學,即使現在叫做“工農兵”大學,裡頭大多數都是走在社會最前沿的年輕人,思想當然比之外界更為開放一些。
這不,馬上就有一年前男同學上來同他打招呼。
男人長得斯文秀氣,打招呼的方式也是文質彬彬,瞧著倒也不唐突。
“同學,你是機械專業的嗎?我看你一直站在外麵,是在找人嗎?裡邊的人我都認識,需要幫你嗎?”
蘇玥上下打量他一眼,男人始終保持溫潤的笑。
蘇玥禮貌一笑,客氣地回道:“不用,我已經找到我對象了。”
瞬時,不止麵前這位男同學,一旁豎起耳朵的男同學們,也全都失望地在心底歎口氣。
原來是來機械專業找對象的,看來這漂亮女同學應該是其他專業來的吧。
既然蘇玥已經有對象了,正常人也該識趣離開才是,但蘇玥眼前這個男人顯然不是一般人,他不但沒走,反而又問起了問題。
“原來你對象是機械專業的同學呀,是哪位,不會是我認識的吧。”
蘇玥這時候已經不耐煩了,這男的話怎麼這麼多,不是說這年代的人都很保守內斂嗎,他怎麼一點兒也不識趣?
蘇玥對他的話一點也沒有回答的興趣,正欲開口趕人,就聽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原本還寂靜的教室裡突然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們下課了!
蘇玥忙饒過男同學走到後門,墊腳翹首以盼。,企圖找到自家男人。
然而人潮洶湧,不斷有同學從前門後門出來,人擠人的狀況,愣是沒瞧見自家對象在哪裡。
蘇玥後退幾步給同學們讓出一條道,期間不少人的視線流連在她臉上,她視若無睹,隻一個勁往人群裡張望。
過了許久,等到教室裡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喬景明才姍姍來遲。
他是從前門出來的,不是一個人出來,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同學,兩人手上都抱著幾本書,那女同學笑得燦爛,絮絮叨叨對他說著什麼。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僅僅兩個拳頭的距離,再看喬景明的表情,也一直帶禮貌微笑。
這男人以前不是不愛對彆人笑嗎,跟這女同學又是什麼情況?
蘇玥煩躁地推開人走過去,壓眉癟嘴,指尖狠狠戳了戳他的背。
感受到背部傳來的細微刺痛,喬景明回頭,在看見來人後,詫異地楞在原地,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他半晌沒動靜,好一會兒,才顫著音色,難以置信地道:“蘇……玥?”
這麼震驚?這表情好像被她抓奸了似地。
蘇玥腹誹,不耐煩地想要開口說什麼,隻見喬景明激動地空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臂往懷裡帶,因為是在公共場合,他沒直接把人扣進懷裡,隻是兩人的距離更近了些,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念已久的氣息。
“你怎麼來了?”此刻,男人臉上燦若金陽的笑一瞬間恍惚了她的眼,連帶著周遭女同學們,都被迷得神魂顛倒。
這不讓人省心的男人!
蘇玥小嘴翹的老高,滿臉寫著不高興:“怎麼,不歡迎我?”
喬景明略顯手足無措地解釋:“不是,就是太突然了,我以為是我眼花,我……”
“太突然打擾你了?”蘇玥掙脫開他的手,不高興嘟囔道。
喬景明又重新牽住她的手:“不是,怎麼會,你來我實在是高興。”
話落,他與她十指相扣,也顧不得剛才同他說話的女同學,帶著蘇玥就往教學樓外走,憑白惹了身後一眾火辣的視線。
甚至還沒走出樓,就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談論聲響起。
“那是咱們班長的女朋友嗎?”
“天哪,郎才女貌!”
“怪不得他連大才女瀟瀟都看不上,原來對象這麼美……”
……
“什麼時候來的?鹿城過來得坐好一會兒車,餓了沒?我帶你去我們食堂吃飯,味道還不錯,先填填肚子。”
喬景明邊走邊絮叨,絮叨了半天也沒得到小女人的回應。
垂頭看她一眼,才發現她情緒好像不太對勁。
怎麼回事?
接收到來自某男的打量,蘇玥也抬頭看他,對上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蘇玥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
不過五個月不見,怎麼感覺喬景明這廝變帥不少了呢,頭發好像許久沒剪,額前的碎發長了不少,蓋住了一部分額頭,細細碎碎的發絲垂落在眉宇,愈發凸顯他精致而俊逸的五官,好看地移不開眼。
這得招惹多少鶯鶯燕燕呀!
剛剛那個女同學一看就對他不懷好意,哼!這男人居然還跟她靠那麼近,實在是該打!
蘇玥和喬景明的長相在普通人裡實在是過於優越,以至於從教學樓出來後,走在大學校園裡,不斷吸引來火熱的視線。
甚至有男同學特意讓身邊朋友跑到兩人跟前,再叫上一聲他的名字,男同學就會回頭,以便將蘇玥和喬景明的臉看清楚。
現在的年輕人也這麼沉不住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