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的腳側受觸,她呆了一下,低頭看去,卻見那繡球做的甚是精巧,潔白的竹簽絲以十字結一圈圈細細相繞,明亮的湖藍色錦緞裹纏幾處,還栓了兩三個小鈴鐺,滾動時清脆細聲,宛如貓咪輕輕啼叫。
“……這位女公子,在下失禮了。”
清亮的男子聲響起,少商趕緊抬頭,隻見一位青年公子站在距她七八步之處,身形纖長,肩背挺直,一襲湖藍色曲裾深衣泛著點點織金,雙手籠在袖中。他身後是巨大的燈炬,焰光熊熊,他背光而立,少商竟看不清他的臉龐。
見少商呆呆的,那人仿佛輕輕一笑,緩緩走近,隨立在旁的武婢和家丁立刻手按腰間。那青年公子仿佛沒看見他們的戒備,一直走到少商跟前,躬身彎腰撿起那繡球,腰身柔韌,直起身子時整個人影籠住了少商。少商這才看見,他鴉羽般的長發在起身時微微飄動,焰光熊熊之下,仿佛絲線浮光。
那人向少商端端正正的作了個文士揖,然後背身而走,直至人影不見。
這就完了?少商摸不著頭腦。
這年代搭訕的畫風十分清奇呀,難道不是應該將繡球留給她,以後來索要嗎?人家白娘子和許仙就是這麼操作的。或者,人家的確是來撿繡球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少商搖搖頭,這方麵她始終不曾好好修煉。
上輩子退出江湖的太早,前平後癟沒有發育的豆芽菜無人問津,鎮上小混混也是有審美的好嗎。而之後,她最青春躁動的年華也被鄰家白月光男神和地獄式學習給二一添作五了。
想不通就算了,少商本不是多情的性子,便悠悠然的繼續沿著街邊漫步觀燈了。
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程家一行人走到街角一處岔口,領導階層發生意見分歧。
程始聽到那頭傳來熱火朝天的喝彩叫好聲,提議去看雜耍鬥技;蕭夫人卻看見前頭不遠處的鳳始樓裡燈如白晝,人聲鼎沸,是以要去聽儒生們論賦談經。夫妻倆對峙而站,故作昂頭瞪視對方之態,卻遮不住滿眼的笑意。
程家眾人十分上道,齊齊側過幾步,十分乾脆的選邊站——桑氏,少商,程頌及築謳二童站到程始身後;程承,程止,程詠,程少宮及程姎站到了蕭夫人身後。
兩派人馬楚河漢界,壁壘清楚。
唯獨程母十分為難。
感情上,她想和不久又要離家赴任的小兒子一處呆著,理智上,她想看雜耍鬥技,在理智與情感之間糾結了半隻雞腿的功夫,她決定壓抑感情,跟隨理智。
程承猶豫道:“謳兒還小,怕給兄長添麻煩,不如隨我們。”畢竟雜耍處人多,難以照顧。
程小謳急了,趕緊抱住程築的胳膊,奶聲奶氣道:“不要!我要和四兄一道走!”
幼兒園小班看小學一年級生,本就是各種偉光正。何況這些日子,程築領著他滿府玩耍,捉蚯蚓,鬥蛐蛐,刷木劍……從前葛氏這不許那不許,如今一氣全補上了,堂兄弟倆簡直如膠似漆,恨不能晚上都睡在一起。
程築意氣風發,大剌剌擺出兄長派頭,挺起小肚皮:“那你可要聽我號令!”
程謳學著軍中的抱拳姿勢,圈起短胖胳膊,大聲道:“喏!”
程始瞥著妻子,故作得意:“這位女君,你方可不如我方人多勢眾呐!”
少商很想提醒他,其實隻多了一個。
蕭夫人眉眼含笑:“君姑年老,孩兒年幼,而我方皆少壯,若大人待會兒遇上尋釁的,高呼一聲,我等一定來救。”
程家眾人齊聲大笑,就此分頭而去,隻有程止一步一回頭的看著桑氏,喃喃著‘不如我還是跟去照看兩個小侄兒……’,蕭夫人見不得他這沒出息樣,使了眼色下去,隨扈的家將直接上前將程止一把架走,聽著弟弟哎喲連聲,程承在後麵放聲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來。
程姎見父親這樣有興頭,生平第一次對盼望母親返家的願望產生了懷疑。事實就是,自從葛氏走了,父親的頹唐之氣漸消,一日日振奮開朗了。
她忽然好生羨慕少商的果決明利,遇人遇事從不糾結猶豫,倘若是她遇上這事大約片刻就有了主張,不像自己……
被羨慕的程少商此時正興奮的臉頰通紅,望著那些伎人在高高的繩索上跳躍來回,在空中騰翻自如,一忽兒顛盆,一忽兒倒缸——她從未這樣近距離觀看過。
還有表演噴火吐霧的,程母湊的太近,幾乎燎到頭發,程始趕緊將老母拽回來,又叫隨侍的武婢牢牢拉住,自己將程小謳舉過頭頂架到肩上,程頌也想學樣,不料程小築可沉多了,他一個趔趄,兄弟倆險些齊齊倒栽蔥,逗的桑氏和少商哈哈大笑。
眾人大呼小叫的喝彩聲中,大約隻有桑氏最淡定,她笑著與少商講些閒話,少商一麵叫好,一麵疑惑的問她為何不去鳳始樓,話說桑氏可是個十足的文化人。
誰知桑氏戲謔道:“見一個酸儒就夠叫人暈頭轉向了,見一樓的酸儒,豈非得昏死過去。”
少商捂嘴而笑。
程家眾人,她最喜歡的人裡如今要加上一個桑氏。雖為長輩,但二人日常談笑宛如平輩,她上輩子和室友都沒這麼投契過。剛見時還覺得桑氏路人長相,但如今卻知道她性情隨和,風趣聰慧,屬於相處越長越叫人喜歡的類型。三叔父真撞了大運!